沈安行知道柳煦怕鬼这件事时,是在高二那年的下学期。
当时刚开学,他们两个一起住了宿舍。两个人同期一起进去住的,就理所当然地就被分到了一个新宿舍,还成了上下铺。
宿舍一共四个床位,他们两个住进去时,另外两张床还空着,暂时没人住。
这是前提。
柳煦是个人缘很好的人,他虽然在教室里是坐在沈安行这么一座冰山旁边的,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一朵交际花。这很正常,他是个友善脾气好又温柔的人,大家都会喜欢他。
所以,他住进了宿舍的那天晚上,就有一大帮子男生摇旗呐喊着“煦哥”杀进了他们宿舍里,跟群猩猩似的十分兴奋地捶胸顿足,说要为柳煦庆祝住宿。
他们买来了一堆吃的,有的直接一屁股坐在了空着床板上,有的就坐在了下铺柳煦的床上,有的还自带了凳子过来,总而言之,每一个都十分的自来熟。
沈安行那时候还是老样子,沉默寡言地半躺在自己床上,脸上贴着个创口贴,袖子拉得老长,在那里借着宿舍廉价的白炽灯光看柳煦带到学校里的一本小说。
没人搭理他,一来他在上铺,和下铺有距离。二来沈安行这个人留给班里人的印象就是个冷漠又不太好惹的形象,根本也没人跟他好。
没人搭理沈安行,一堆人开始聚在一起,嘻嘻哈哈地聊。
沈安行只觉得吵,就在上铺皱着眉看书。
男生们嘻嘻哈哈地闹了一会儿,很快就到了夜里熄灯的时候。
灯灭了,沈安行就看不了书了,他就脱了衣服盖上了被,转头准备睡觉。
但那些男生还是没走,他们又举着手机的手电筒,说还没给柳煦讲过学校的怪谈,讲一个再走。
怪谈这个事儿沈安行知道。前两年,有一届已经毕业的学生里,有一个特喜欢搞这些神神鬼鬼灵异事件的学姐,到处给人讲故事,就讲这些自己编的怪谈。
她说什么半夜在学校的图书馆里有一个红衣服的小女孩、老师的办公楼那边有过劳死的一个秃顶老师、科技馆里有一个白大褂的地中海老头、教学楼里有个上吊的女学生、操场里有个带着哨子和秒表的运动服壮汉、宿舍楼里有在夜里在天花板上的踢足球的小男孩、厕所最里面的隔间里有一个成精的拖把……
沈安行真的打心眼里觉得这编怪谈的学姐应该有点毛病,没点毛病都编不出这烂梗来——这得是有多大的毛病,才能把鬼设定成地中海老头和带着哨子跟秒表的壮汉的?
他甚至怀疑学姐最后是不是江郎才尽了,为什么成精的拖把这种破梗都能讲出来。
而且整个学校一共就这几个楼,她都快轮了个遍了,就差小卖部和食堂了。
得亏学姐讲到拖把成精就升了高三,没空搞这些破玩意儿了,不然她可能要说小卖部的计算器在夜晚高歌青藏高原,食堂的食材在半夜跳了支探戈舞。
所以说是学校怪谈,其实也没学生当真,都是当个笑话和话题在讲。也得亏是那位学姐脑回路清奇,才能让这些烂梗广为流传了好几年,一直流传到他们那一届。
或许也正是因为烂,才能这么代代相传。
沈安行反正一时半会儿睡不着,干脆就躺在床上抠手,就那么一边抠着指甲里的灰,一边听下面在那儿罗里吧嗦的讲那些怪谈。
他们班那个人还挺会讲故事的,又是先抑后扬又是卖关子,如果是第一次听,还真是得听得挺紧张。
沈安行听了会儿,突然发觉柳煦好像没动静。
他就翻了个身往下面看了一眼,发现柳煦正缩在下铺的床角里,抱着个家里拿来的抱枕,在一片黑暗之中,看上去莫名有点可怜兮兮。
正巧,那个男生说到了那个科技楼的地中海老头。说到此处后,一帮子人当即拍起大腿笑了起来,互相摇着对方,都笑得不行,快要背过气儿去了似的。
柳煦就也跟着笑了。但他脸上的笑很明显不是其他人那种笑,那是苦笑。
沈安行还看到柳煦抓着抱枕的手在哆嗦。那乍一看,像是他的手跟着他笑的幅度在一起动而已,但若仔细看看,就能发现他是在抖。
沈安行当时就隐隐意识到了。
柳煦好像好像怕这个。
于是,他就微微起了起身,轻皱着眉对下面的一帮兴致昂昂还要接着往下讲往下闹的人说:“你们手机上没有表吗。”
“……”
正慷慨激昂的一群怪谈人被他这么一打断,瞬间都卡了壳。
原本的热闹气氛一下子降低到了冰点,空气也瞬间尴尬了下来。
沈安行往下瞄了瞄,却看到柳煦好像松了口气,还放心的往后靠了靠,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沈安行只看了他一眼,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又接着对其他人冷声道:“几点了不会自己看看?”
说完这话后,沈安行就不再多说了,直接收回了脑袋,又躺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