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抱着他高不可攀的心上人落下眼泪,第一次对未来的人生有了一刻的憧憬。
可就是在同一个晚上,他的头脑中出现了一道喧嚣的声音,他听见那声音冷冷嘲讽他说——
“亲手弑父之人,也有资格为父?”
……
似乎是他的生命注定不配享受欢愉,每当盛灵玉觉得有一丝快乐,脑中的声音就越来越响,继而化为实质,一寸一寸切割他的灵魂。
他知晓这不正常,但怎么也寻不到方法让这声音停下。
在和小皇帝边疆重逢之际,小皇帝对盛灵玉主动坦露爱意,那声音便嬉笑着告诉他:“看,你做得多好,这个人没有旁人可以依靠,选无可选,只有爱你。”
在长乐出生的那个晚上,他将孩子抱在怀里,小皇帝依靠在他身边,好像他们是真正的一家人。
也是这时,他听见那声音说:“你怎么忍心让她有你这样的父亲,待她长大,定然会以你为耻。”
和小皇帝“在一起”的这些日子,盛灵玉并非不快乐,只是快乐的同时,总是伴随着恐惧,伴随着割裂一样的错觉。
他将自己分成两半,一半捂住耳朵难以自制地沉沦,一半漂浮在外深深地自我厌恶。
他是真的渴求美好的东西,比如小皇帝,比如小皇帝带给他的喜悦、期待、欢愉,比如他们的女儿——他和小皇帝的女儿。
但同时……他又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样东西,美好的事物会让他产生怀疑,觉得虚无缥缈,是水月镜花,梦中泡影,随时都会失去。
“说话啊,你又哑巴了?!”
盛灵玉回过神来,少见地觉得喉咙干涩,他开口,声音有些低哑:“我只是想和陛下在一处。”
说来说去还是回到这里,康绛雪急道:“我已经说过多少次,我现在就和你在一处!”
“不是的,不是的。”盛灵玉又听见了耳中一阵一阵的杂音,他努力控制情绪,还是没有忍住刺痛感扶住了额头,“你和我在一起,只是因为……你不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子。”
说出这句话,盛灵玉好像疏通了一直在忍耐的闷痛,他忽然想:是啊,就是这样。
他所耿耿于怀、日夜恐惧的,不过就是如此。
他无法把真正的自己给小皇帝看,也不敢给他看,因为若小皇帝看见了,就会知道真正的盛灵玉根本不是小皇帝所期待所以为的样子,他在小皇帝面前,只是个装出来的伪善假人。
小皇帝一时噎住,气恼急躁:“好,我不知道你真正的样子,那你真正的样子是什么你跟我说,你说了我不就知道了!”
盛灵玉如何能说,他望着小皇帝,眼睛里忽然流露出痛苦,语言在此刻失去效用,他突兀地靠近过来勾住小皇帝的脖子,在小皇帝反抗之前,粗暴地吻上去。
这个吻实在太过不合时宜,而且很痛,康绛雪自然挣扎起来。
然而他越挣扎,盛灵玉扣他便越紧,这个人的痛苦仿佛由此过渡到他的身上,叫小皇帝也不知为何难过起来。
这时,盛灵玉忽然开口,低低道:“我要杀了苻红浪。”
康绛雪被吻得失语,不知两人吵架之中盛灵玉怎么会忽然吻他,更不知道吻着吻着盛灵玉怎么忽然说出这么一句。
但他已是感觉出盛灵玉的状态不似平常,好像真被小皇帝逼出了平时没有的样子。
正这时,又听盛灵玉道:“杀了杨惑,杀了陆巧……把他们都杀了。”
苻红浪和杨惑就罢了,杀陆巧小皇帝却不能出言赞同,然而不等他说话,盛灵玉又开口:“还有郑岚玉。”
康绛雪有点愣住,不知道该从哪里接话,好半天才道:“怎么还有郑岚玉?关人家郑岚玉什么事?”
盛灵玉不答话,康绛雪在沉默中又生出一股气,一是这话没头没尾,二是到底也没能够正面知道盛灵玉在想什么。他嗤笑道:“你要不连我也杀了吧。”
盛灵玉捂住小皇帝的嘴,出声道:“别说这种话,即便是玩笑也不要说。”
本也不是小皇帝先提的,是盛灵玉的话太突如其来。康绛雪因着这一茬,也逐渐冷静下来,他推盛灵玉道:“放手。”
盛灵玉不肯放,反而带着小皇帝往床榻上走,康绛雪不明所以,仍是被盛灵玉轻松拖去了床边:“……你这是做什么!”
盛灵玉没有做更多,把小皇帝放在床上后,他便在咫尺处停下来:“我知道我自己不正常,那些事情让陛下不愉快,我会改的。”
“不正常”这个词用来形容盛灵玉的囚禁之举其实很恰当,但当盛灵玉将这个词说出口,康绛雪所感受到的波动全然不似盛灵玉说的这么轻飘飘。
他何尝不是早在很久之前就发现了这一点,只是一旦将这个词摆在明面上,便觉得自己对盛灵玉了解得太少太少,油然而生一种强烈的亏欠感。
“我和你发脾气也不是想你改,你若能改,一开始就不会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