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门,盛灵玉仍没有像往常一样靠近过来。康绛雪没注意到盛灵玉的反常,只当盛灵玉在意自己尚未收拾,问道:“可要叫人洗漱?”
盛灵玉摇头,康绛雪坐直了身体,总算觉得脑子清醒了些:“你的床榻海棠给你铺好了,直接就能睡,被子也是新的。”
说着,小皇帝不由想起一些事,盛灵玉与他同吃同住有了许久,追究根源是盛灵玉身上有伤,如今盛灵玉生活自理基本无碍,已经不需要再和他日日住在一个房间。
再者赈灾使和御前侍卫又有不同,进了朝堂入了官场,也该在宫外有个自己的府邸,这么一直住在内宫,对盛灵玉一个外臣也显得不合规矩。
康绛雪压住心里的黯然,询问道:“说来叫你一直这么委屈睡软塌也不是长久事,等这遭差事了了,要不要在宫外立个盛府?”
盛灵玉本不见任何喜怒之色,闻言忽然开口:“……陛下要我离宫?”
康绛雪忙道:“不是离宫。”
若是可以,他恨不得盛灵玉天天住在他眼珠子里,可为盛灵玉着想,还是应该说说:“朕是怕你不方便,以后时间久了,被人说起来不好听。”
盛灵玉反问:“说起来?怎么说?”
外臣留宿在小皇帝寝宫,自然不会有好的说法。
以前因为有御前侍卫这一茬,小皇帝没怎么在意过,现在换个角度为盛灵玉想想:一个名声荒唐昏庸无能的小皇帝和一个家道中落依靠皇恩的绝代美人,还真是方便发散思维的好素材。
小皇帝轻叹道:“你就不怕别人说些不好听的,有碍声名?”
盛灵玉问:“陛下会在乎吗?”
康绛雪正要答,盛灵玉已自言自语道:“可微臣不在乎,谁说什么微臣都不在乎。”
这是这么半天盛灵玉望着小皇帝的眼睛说的第一句话,话音落了,一直没有靠近的人影突然几步来到眼前。
盛灵玉跪在地上,头枕上了小皇帝的大腿,猛一看,这个男人像是突兀地投进了小皇帝的怀抱。
然而他的双手紧紧箍着小皇帝的腰,倒像是强行搂住了小皇帝一般。
这个没有征兆的拥抱对于君臣而言显得太过唐突,亦不像是一般朋友之间该有的距离,仔细看还带着侵略性十足的占有欲。
偏偏盛灵玉是跪着的,头在小皇帝腿上,叫这个姿势看起来姿态放低到了极点,又是无礼,又是卑微。
小皇帝被吓了一跳,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盛灵玉却淡漠得像是无波古井,只道:“微臣要留在陛下的身边。”
不是想留在陛下身边,而是要留在陛下身边。
不是商量,而是陈述。
康绛雪本就是临时想起来好生询问,盛灵玉没这个意向他自然不会强求,倒不想盛灵玉反应这么大,不由有点局促地摸摸盛灵玉的头,应道:“嗯。”
说完,他多少觉得这个动作有些亲密,有意叫盛灵玉起来,盛灵玉反手按住了他的手腕,就着这个姿势闭上了眼睛。
于是,周遭的一切都寂静下来。
康绛雪心里浮现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敏感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盛灵玉没有正面回应:“许是微臣累了。”
盛灵玉的神情实在平静,便是康绛雪觉得不对也想不出会有什么大事,可他就是直觉并非如此。
——盛灵玉并不平静,至少不是看上去的那样平静。
这人走之前一切还是好的,可回来以后便不一样了,小皇帝心有所感,轻声猜测道:“你是不是想家人了?”
盛灵玉无声,小皇帝又问:“是皇后的身体虚弱,叫你担心了?”
盛灵玉还是没有应答。
那阵沉默并不让人安心,反而令人一阵阵地心痛,康绛雪还想再说什么,腿上忽然感觉到了一丝温热,好半天,他才意识到那是眼泪。
从盛灵玉紧闭的双目中落下,滴在小皇帝的腿面上。
盛灵玉……
在哭?
从和盛灵玉相识开始,康绛雪只看到盛灵玉落过两次泪。
一次是盛灵玉祖父去世,匆匆回程的路上,一次是家破人亡,抱回妹妹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