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着纸页,反而续上一点精神,将其他内容也囫囵读了一下,看到某一行,问程立业对当事人有什么想说的话。
乔苑林道:“这一条是我先问他,准备私下转述给你和贺阿姨,后来我想了想,希望能拍摄下来,算是你知他知的公开道歉。”
梁承自己都没奢求过,他不恨程立业,就是厌恶了很多年,此刻仿佛一切情绪都淡去了,心上的石头化成齑粉,落个曾经对他而言难于登天的轻松。
“谢谢。”他说。
乔苑林开玩笑:“不用,我得到了成就感,很知足。”
梁承懂那种感觉,就像做手术时产生的心流效应,无法形容的快感。他也早见识过乔苑林对记者这一行的憧憬,想必会永远乐在其中。
这时,乔苑林说:“这是我全权负责的第一个采访,节目播出后,要是我妈能看到就好了。”
梁承未动声色,问:“你当记者,是受到你妈妈的影响?”
“嗯。”乔苑林回答,“我妈是一个特别理智的人,她大学一开始念的法律系,后来意识到喜欢新闻,不顾阻挠转了专业。”
梁承莫名笑了一下,垂眸显得冷,说:“她很成功。”
乔苑林点点头:“她对自己要求一直很高,算是完美主义吧。”
“世界上没有谁是完美的。”梁承沉声说,“凡人都会犯错。”
“我妈说她犯的最大错误就是嫁给我爸。”乔苑林有些失落,“她生下我,我却有病,算不算另一种失误?”
梁承心不在焉:“不知道。”
乔苑林还以为会得到安慰:“你会不会聊天啊……”
他把梁承从床边拽起来,感觉这人已经乏得分不清手术刀和水果刀了,推撵到门外,不说“你去睡觉”,只说“我困了”。
门关上,梁承冲门缝对他补了一句“晚安”。
第二天,乔苑林惦记拍摄的事情,早早起床上班去了。家里剩下三个大夫,一人吐槽一句自己医院,找不到其他话题。
梁承到医院换上白大褂,把每天该签的签了字,在门诊开工。一对夫妻抱着孩子过来,才八个月大,在父亲怀里安静睡着。
焐热听诊器,梁承伸手探入襁褓,婴儿的第二心音单一、微弱,胸骨左缘二到四肋间有杂音。
等相关检查结果出来,确诊是法洛四联症,梁承建议住院。
患儿父亲去办理手续,年轻妈妈抱着孩子哄,晃动间有清脆的铃声。婴儿醒了,从襁褓伸出手,细小的腕上系着一只迷你小铃铛。
梁承对着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珠,说:“你好时尚啊。”
婴儿似乎在笑,流下一串哈喇子,孩子妈妈说:“这是乐安寺求的祈福铃铛,高僧开过光亲手编的,听说很灵。”
梁承向来不信神佛,不敬鬼神,简直叛逆混不吝,便没有作声。
不料,孩子妈妈又说:“医生,比起铃铛,我更相信你,”
他微怔:“谢谢。”
“为了让他好好长大,信或不信,有用无用,我们都会试的。”孩子妈妈心疼,却更多乐观,“这个小铃铛他系着,一响,他就笑,傻傻地流口水,这就够啦。”
这一天记不清接诊多少,但梁承喘口气的间隙总会想起那位妈妈的话。
傍晚忙完,浓厚的云层堆积在天边,好些日子没下雨了,这座城市急需滋润。
梁承驱车离开医院,半路雨下起来,绵绵地擦在挡风玻璃上,他没开雨刷,空调也关了,降下车窗感受潮湿的风。
红灯,他给乔苑林发消息:拍完节目了么?
没有回复就是回复,大概率还在忙。
梁承罕见地幼稚起来,停不下手指:那天你没回答我。
梁承:还有四天。
梁承:错的生日要不要过?
梁承:不要吗?
梁承:以后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