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的,和林冬吃饭吃美啦?”
罗家楠听祈铭接电话没一千次也得有几百次了,能轻而易举的从一声简单的“喂”来判断出对方此时此刻的心情。如果给祈铭的心情从0到100排序,越开心越高,那现在起码在80分那档。
祈铭并不想和他解释太多:“有事儿说事儿。”
“哦,对上了,报失踪的就是死者,我说明天再带他媳妇去认尸,但对方坚持,所以你看能不能想想什么办法,别让死者以撅着屁股的形象出现?”
“那就用视频吧,只拍脸,我待会把摄像机架上,你到时候带她到法医办公室来看电脑屏幕就行。”
“成,呃,我大概……”罗家楠偏头和旁边的人说了句话,随后又对祈铭说:“半小时左右到局里。”
“来得及。”
挂上电话,祈铭走到柜子边,拉开柜门取出摄像机。然而低头调试机器的时候,眼前忽的一黑。他顿住手上的动作,摸索着撑住柜子。阵发性脑供血不足引起暴盲,打小就有的毛病,多年来他已然习惯了这反反复复的突然失明。持续时间快则几秒,慢则几分钟,这种时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静待视力恢复。所以他不能开车,不能做外科医生,任何可能对自己或他人生命造成威胁的事情,都不能干。
有时暴盲是因为突然受到刺激,情绪起伏剧烈,但更多的时候,黑暗的降临毫无预兆。有时仅仅是睡醒从床上坐起来都会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而每一次落入无尽的黑暗等待光明复苏的时间里,他都无法控制的产生就此永远失明的恐惧感。
同时他的耳边也会响起罗家楠第一次得知他这个毛病时,给出的毫无作用的安慰——“没关系,就算你瞎了,也是个聪明的瞎子。”
然而这句话仿佛有什么魔力似的,能抵消一部分对黑暗的恐惧。以前怕,是怕陷入黑暗之后,失去了坚持信念的能力。现在怕,是怕自己成为罗家楠的累赘。虽然那家伙总是大大咧咧的,一副“没事你瞎了有我,我给你做眼睛”的态度,但他非常清楚,如果把那人禁锢在身边、一天到晚除了围着自己转无所事事的话,一定会给憋疯的。
这一次恢复的时间有些漫长,等到眼前模糊的出现光感时,祈铭觉着至少得过去了十分钟。当然每一次等待光明重现的时间都很漫长,哪怕是几秒钟的功夫,也会在黑暗之中被无限拉长。彻底能看清东西后,他看了眼手机的呼入信息,确实有点久,距离罗家楠打电话给他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
可能是和菲尔的那封邮件有关,他琢磨着。虽然并不觉着自己很失落,但身体是诚实的。“破坏者”一日不被缉捕归案,噩梦必将如影随形。然而眼下不是感慨命运的时候,死者家属很快就会到,自己的事情只能暂时搁在一边。
套好外套去解剖室架机器,没过一会就听到走廊上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还有罗家楠的烟嗓:“祈铭!准备好了没?”
祈铭开门探头望向走廊,冲站在法医办公室的罗家楠比了个“OK”的手势。他身后跟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脸色苍白,神情消沉。打扮的很得体,卷发整齐拢在耳后,臂弯里挎着驼色的皮包,同色系的长风衣下露出一双纤细的脚踝。个子蛮高,脚底下一双矮跟鞋,却看着和微微弓身开门的罗家楠差不多高。
等他们开门进去,祈铭转身回到解剖台边,打开摄像机调整拍摄角度。确认只拍到死者面部后,他返回到办公室里,与那位家属点头致意,走到桌边弓身握住鼠标问:“你准备好了么?”
女人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贝齿轻咬樱唇,随后用力的点了下头。
点击鼠标的“咔哒”声清脆响起,接通传输画面,屏幕上缓缓显示出死者的容貌。只一眼,女人便抬手紧捂住嘴,随即拧过身冲到洗手池边剧烈的呕吐起来。
TBC
第一百二十八章
如果有人说,看见亲人的尸体会吐的话是因为感情不好,罗家楠肯定得告诉那人绝不能这么想。类似的情况他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尤其是碰上那烂的没人样的或者伤得特别惨的,家属不是哭到吐就是吐到哭,还有边吐边哭的,需要叫120的更不在少数。在他看来这姐姐还算能忍,至少没直接吐法医办公室的地板上。
每个人面对亲人骤然离世的反应都不太一样,也有那种当场石化一点反应没有的。至于离开之后是什么情况他倒是没追踪调查过。对了,还接过打电话骂他泄愤的。遇到这种家属他一般就是把耳机一摘,电话搁旁边放着,直到对方主动挂断。没法劝,劝么么啊?节哀顺变我很抱歉?得了吧,这话要管用还要警察干嘛,赶紧抓凶手去不比么么强!
还有就是当场给跪下的,求他们还死者一个公道。曾经有位父亲,女儿在本市上大学,勤工俭学做家教赚生活费,一日下工后晚归,回学校的路上惨遭奸杀。那位父亲千里迢迢从外地赶来认尸,等看完女儿的遗容,转身“噗通”就给一屋子警察跪下了,头磕得当场见了血。当时给罗家楠陈飞他们难受坏了,整组人三天三夜没睡觉,疾风骤雨般的追踪,把凶手摁在了出逃的大巴车上。
当然就算家属不下跪,只要不是遇上那种毫无头绪的案子,他们都会尽快结案。这也是为么么祈铭要求夏勇辉高仁他们尸检结束后必须八小时之内出报告,技术提供线索快,侦查员们的行动才能有的放矢。
等人家吐的差不多了,罗家楠递过瓶矿泉水,又拖过高仁的座椅让那位女士坐下。她是死者的妻子,杨慧芸。头天丈夫上班时给她打电话,说公司安排临时出个短差,晚上不回家了,还特意叮嘱她注意别忘关煤气和锁门。然后转天早晨,也就是今天上午,丈夫的同事打电话给她,问她丈夫是不是生病了,今天没来上班,不请假得算旷工。
杨慧芸当时就懵了,赶紧给丈夫打电话,可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又联系丈夫的朋友,可所有人都说不知道这人在哪。到了晚上快八点的时候她彻底坐不住了,跑去派出所报了案。到那一说,体貌特征正好和尸源协查通告上的对上,于是派出所赶紧联系了重案组。
先前罗家楠听完对方的叙述,并未将发现死者时的情况如实告知,只说可能是因意外死亡。明摆着,男的偷摸跑出去寻求刺激,跟媳妇儿撒谎说要出短差,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夜不归宿。该是想着爽完了第二天照常上班下班,却不知这一回直接给爽死了。
所以说这人呐,别藏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说不准哪天就让秘密给害死了。死后还弄得人尽皆知,生前竭力维护的形象,垮得连点渣都不剩。
“大姐,要不今儿我先送您回去,明天再去您家找您问话?”罗家楠看杨慧芸神情呆滞目光涣散的样,琢磨着今儿可能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不如让她先平静平静。是得尽快找线索,可总不能再逼死一个不是?
杨慧芸没吱声,可能是压根就没听进去罗家楠说的话。祈铭看没自己的事儿了,打算去解剖室收设备。人离开之前,所有贵重电子设备都必须锁进柜子里,这是规矩。然而就在他路过杨慧芸身边的瞬间,白大褂下摆忽然被苍白的手指猛地拽住。
回头与杨慧芸对上视线,祈铭听她鼻音浓重的问:“我能……看看他么……亲眼……看看……”
一想尸体那状态,罗家楠赶忙好言相劝:“别了吧,大姐,现在……要不等明天,明天白天再看吧。”
“照目前的情况看,得等到明天下午或者晚上尸僵才会缓解。”
祈铭刚说完就看罗家楠一个劲儿冲自己挤眼,立马将嘴巴抿成条直线,自动静音。要是高仁在就好了,他想,提醒罗家楠的时候肯定不会这么直来直去。或者夏勇辉也行,反正那俩随便一个都比他会照顾死者家属的心情。
又听杨慧芸抽噎着说:“么么样都无所谓,他是我丈夫,我不害怕。”
既然人家这么说了,罗家楠不好再拦。他给祈铭递了个眼神,示意对方去解剖室按流程做认尸的准备。等了约莫二十分钟,祈铭闪了下罗家楠的手机,表示可以带人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