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秋天来得很快,又很慢。
待到庭院那棵杏树如同黄金伞盖一般罩在清思殿上方时,裴山行终于被谢明澜特赦出狱。
这一次谢明澜在前朝没有遇到什么阻力,倘若说之前还有苏家与李御史一派可以让皇帝看一看脸色,那么当年被我那么横叉了一杠子后,李老爷子告老还乡,谢明澜支使完苏家,又一脚给苏阁老踢到楼上,明面上给足面子赏赐了些虚衔,但却从此对他不闻不问,日子一长,前朝那些墙头草如徐熙之流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然改换门庭,如今苏家江河日下,大不如前,再也无力阻止谢明澜的任何决断了。
关于此事,我特意去安慰过苏喻。
苏喻当时刚被谢明澜重新启用,官复原职,他着好了一身深红的官服前来谢恩,顺便给谢明澜复诊。
我在旁看着,一直觉得这颜色太重,不衬他,那一低眉一垂首,连露出的一截皙白后脖颈都显得他越发文弱。
倒是谢明澜在他的精心调养下恢复得很好,都有余力骂我了。
只因他俩谈及裴山行之事时,我多了一句嘴,道:“不如也把君兰一并释放,毕竟他武艺高强,留给裴山行定然大有用处……”
哪知我刚一提,谢明澜就勃然大怒,当着苏喻的面呵斥我道:“闭嘴!此事容得你置喙?滚!”
我讨了个没趣儿,摸了摸鼻尖的灰,跑去庭院骑马。
正巧元贞来报,道是有陇西府前线密探回来复命,此事自然耽搁不得,谢明澜只得去了。
只是苏喻的药膳方子还未开完,便顺势留了下来。
趁着这个空隙,苏喻步到廊下微垂了眉目,拢袖道:“殿下莫要在意,陛下是为了你……毕竟有我这个外臣在场,”他欲言又止了一番,终是道:“陛下定是觉得……让我知道九王殿下还活着并被他藏在后宫中,于你而言已是极大的风险,倘若再让我知道你在背后意图参政,只怕会多生事端……”
我一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头,令程恩绿雪出去看守望风,安排妥当后,我这才满不在乎道:“我知道,都是我自己做下的事,被他说两句我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苏喻这才如释重负似的,一挑眉一吐气。
我心想他安慰完我,轮到我安慰他了。
我便拉开了家常,道:“前不久我听徐熙说了些你家的事,怎么样,苏阁老的身子骨还健朗吧?”
说完我也觉得奇怪,明明是安慰,怎么从我口中说出来像是挑衅一样。
苏喻倒是不以为意,他微微一笑,道:“俗话说花无百日红,正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苏家历经三朝荣光,运势终归有衰弱的一日,我曾劝过家父宜急流勇退,可惜未能如愿,时至今日苏家还能全身而退,已是我求也求不来的了,实在是多亏了陛下宽厚……”
我正腹诽他的口气越发像清涵那般玄乎,他说着说着,忽地话锋一转,问道:“殿下,你的左胸口是否有伤?”
我微微一怔,不知他是如何得知的。
约莫是因为烫伤赶上近来天气炎热的缘故,那一处怎么也好不利索,纵然是结了痂,也依旧时而淌下些血浓,我实在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故,仿佛那份疼是那个人给的似的,还有点不愿治好了,横竖有点贱骨头,总之,就这般随它去了。
好在近来鲜卑的战事让谢明澜忙得焦头烂额,并未发现这处异常。
苏喻叹了口气,道:“我见你的动作有些奇怪,回去想了很久,也是后来才想通,多半是你身上带了伤,一牵扯伤处便害疼,故而动作起来总是要借力,你自己不觉得,旁人却看得一清二楚。”
我失笑道:“什么旁人,也就你苏大人这样仔细。”
苏喻冲我招手道:“下来吧,让我看看。”
苏喻都这么说了,我也没有推辞,当下跃下马来,在廊下捡了个地方坐了,解开了衣襟给他看。
苏喻只看了一眼,便蹙了眉,一言不发起身向殿内走去。
我在他身后道:“怎么?”
苏喻步到银盆边净手,他洗的很仔细,洗了半天,他还在望着他自己的双手,只是静静道:“这伤拖得太久了……”
我愕然道:“啊?拖得太久治不好了吗?”
苏喻又陷入了沉默,直到他回到我身边,才道:“治得好。”
我顿时松了口气,笑道:“既然治得好,你干嘛要露出这种吓人的神情。”
他仍是沉寂着眼神,瞥了我一眼道:“因为……这种伤很疼,定是疼了很久。”
我竟一时语塞,渐渐收了玩世不恭的神情,不自觉道:“苏喻……”
唤了他的名字,但我却不知该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