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东西被打翻了。
琳琅一串叮咚。
衣袂在风声中飘摇,那个清凌凌的声音的主人似是飞到殿下身边,语气难得的,有些不稳。凤华,你当日亲眼见朱雀焚于天火之下,除非……
风声有一阵没一阵的。
那人静默良久,才又道,凤华,除非朱雀早已以极情证道,成为此方天地间以有情入圣的第一人。否则,断无可能在天火下逃出生天。
凤华冷笑,激烈地与他争执。崖涘!你当日分明允诺了吾,吾将一颗天生五色琉璃心祭炼天地,此方小世界得活,陵光亦可活!原来你当日里言辞凿凿,却是在骗吾!
白玉冕旒轻晃,珠玉相击。
崖涘漠然道,吾之言,皆是天地真言,如何能够骗你?
凤华一噎,随即又咬牙冷笑道,既如此,那你为何阻拦,不让吾下界去寻他?
这一次,崖涘沉默了很久很久。
叶慕辰险些咬断颊边青筋,只恨不得时光回流,回到三千年前,于一切尚还来得及时,去三十二天白玉台阶下,抛下长刀,耻辱地跪在崖涘那厮面前。
他宁可自己跪,也不要他家殿下如此屈辱。
世间皆道——慷慨赴死易,苟活难。
三千年前,是他弃下殿下,走了那条极容易的路,赴死于三十二天白玉天梯尽头。然后,却将这世上最艰难的一条路,留给了他挚爱的殿下。
殿下于三十二天叫崖涘哄骗,自剜其心,失去了羽族帝君尊位,被驱逐至荒凉的南天门。在那里,每个人都可欺他,辱他,可大咧咧朝他喊一声,凤华。
那段时日,他家殿下如此尊贵的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熬过来的?
生而为神,居数十万年尊位,麾下羽族子民千万众。便连喝酒,也只肯喝瑶池水酿造的留仙醉。袍服华美,容色无双。
——他家殿下,原本是如此尊贵如此风流的一个人儿呵!
……却都因了他的缘故,战败于三十三天,随后又叫人驱逐至最末等的南天门外,只接待那些下界飞升的凡人修仙者。一日日,忍辱偷生,只为了那渺茫的希望。
叶慕辰心中疼的厉害,忍不住在黑海中又奋力往前冲,似乎想冲到那声音发出的所在。耳边水声越来越沉重,凝滞的波纹在他周身织成了密密的蛛网。他被赤/身缚在水中蛛网,墨青色长发绞入水网中,只挣脱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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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黑海至深处,广和则彻底沉到了当日至酷烈的景象。
数十万年来,崖涘都与他有一场所谓的百年约。崖涘亲口将他驱逐至三十三天外南天门时,他并未料到,那一年,崖涘仍会来寻他,引他去昔日的紫昙华林中饮酒。
崖涘那时并不像个登顶至尊位的三十三天帝尊,反倒褪去了紫衣绶带,著一身白袍,周身有优昙缭绕。
仿若仍是过去的数十万年间,彼此以挚友相待。
于酒醉半酣之际,凤华试探性地道,吾于窥尘镜中见到了一人,与其约好,须下界嫁与那人为妻。
崖涘震怒。
凤华却卧于松石林下,青白如玉的优昙花瓣落满他的发丝衣襟,唇边那抹笑意格外甜腻,像裹了沉甸甸的蜜。他撩动绝色的眉目,与崖涘笑道,这世间的姻缘路,便是你的灭天剑亦破不得。你的道法教你无情,吾不同。吾虽尚未及体悟那所谓天地之心,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但于吾而言,应下一诺,便必须赴约。
凤华又道,此一别,乃你我最后一场酒醉。
崖涘打断他,一向清凌凌的声线居然有了恼意,厉声道,难道你竟要再次为了那人,叛出三十三天?!
……吾早已,不住三十三天了呵。凤华垂眸笑,漫然振衣而起,赤足行至崖涘面前,口中道,帝尊,是你亲口将吾逐出三十三天,是你亲手持灭天剑毁了凤宫金顶,如今,你又要以何借口,留下吾这个早已没了心的人?
崖涘双唇微颤,优昙花飞速沿着一袭白玉道袍流转。天边流云暗沉,月华亦隐入夜色中,叫黑云遮住。
于是凤华便知晓,这一次,他与崖涘当真是恩断义绝了。
凤华将修长如玉如雪的手指探入崖涘腰畔,叮咚,弹了一下那柄华美无畴的灭天剑,淡笑着道,帝尊,总有这一日的。
崖涘浑身剧烈颤抖,面容抖动如同口中含了一支燃烧的烛。
两人面对面立着,却都没法窥见那遥远的凡尘中,流年如同风车般哗啦啦流转,在那小小的街市中,长大后由族中起名唤作南冥的小儿立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疯疯癫癫的,见着一个人就扯住他问,你可曾见着一个身穿白袍烟纱罩衣的仙君?
世人都说世家南氏子南冥疯了,为了一个从未有人见过的梦中人,得了失心疯,奔走于巷陌街市,寻那个永不会再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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