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员似乎在催于瘾,俯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于瘾朝后面没排到的歌迷做了个抱歉的表情,说就签到这里啦,是不是听我唱歌比较重要?
大概是彻底被于瘾绑架了,歌迷自然说不出不字,等到于瘾走回后台时就纷纷地朝场地内挤了,人声嘈杂。
钟辞垂眼望了望自己手上的入场印章,他从没做过抢票这样的事,在于瘾订小场的情况下更没经验支撑他抢到票。最后票是他在黄牛那里买到的,花了520,翻了快十倍的价,在这之前还被骗了一次。
虽然他记得于瘾说过很多次不要从黄牛那里买票,又不是见不到了。
但见一面少一面,钟辞想,于瘾不靠这个谋生,万一哪天兴尽彻底不做了他又能通过什么方式再和于瘾相见呢。
等待时大屏幕上先是放着于瘾刚刚剪好的那个由简灼出演的MV,刚刚放了一个简灼对着镜头吐泡泡糖的特写就彻底黑屏,再亮时已经开始放起了《星际宝贝》,史迪仔给安琪送花,被拒绝了之后仍穷追不舍。
不知道是谁说了句“切来切去反正都是看荒火”,整个场地就爆出了哄笑声,人形史迪仔并非浪得虚名,连荒火的女粉经常自称实验品624安琪。
站在他旁边的一个女孩有点眼熟,女孩上来一问以后才知道他们原来是大学校友。她觉得钟辞长得漂亮,左颊上的红色痕迹也很不一样,枫叶似的,以为那是钟辞专门为了演出画的,还笑着说这还不是音乐节呢就弄得这么大张旗鼓。
钟辞摇了摇头解释说是胎记,又跟了句,忘带口罩了。
女孩贴着他耳朵说话,似乎注意到他听力不太好,大声地对他说,没必要,很好看。
钟辞朝她笑了下,想着如果真的很好看就好了。他也希望于瘾能觉得手臂上的枫叶好看。可于瘾似乎并不太喜欢,钟辞甚至不知道于瘾在那之后到底有没有再做一些图案把那个完全可以被算作“失误”的枫叶盖住,或者彻底洗了。
虽然钟辞从头到尾都是故意的,连叶柄向左边微微摆动的角度他都尽力纹得一模一样。
燥热的beat响起,那是于瘾最近大热的一首trap,全场的人都自发地开始跟唱。卖足了关子,直到时间踩过约定的七点半之后于瘾才带着声浪上台。
是OSOM的人开的场,但钟辞只认识简灼。简灼在他去老冯工作室以前简灼就已经常来了,像总是能在自己身体上挖掘出空地通过画画来记住事情。见他第一面时钟辞只觉得这种人见得多了,穿得很花,留着脏辫,说话做事都大大咧咧的。后来知道他和于瘾关系很好,于瘾ins和微博上都常与他互动,大概是真的招人喜欢。
在台上的简灼像是有用不尽的气力,拆了脏辫变成黑色细碎短发,戴着白色发带,一件蓝色的卫衣。不像于瘾写出一些麻酥酥的情歌,简灼的歌大多唱他自己。简灼唱起他那些并不温柔的歌时又飒又俊,像背后戳着刺似的将尖锐袒露。
来的人似乎没有怎么听过简灼的现场,甚至在他刚刚唱起Antibody时没能做出什么反应,后来被炒热的气氛带起来才开始跳动。
于瘾勾着简灼高喊“CDC我回来了”,周围的人也给出热情的回应。向来不爱多闲聊,于瘾会最直白地只是表演。他的声音被钟辞的双耳划分成两种不同的音色,左耳是混着助听器的电流声,将那声音处理的带了些微妙的磁感,让钟辞觉得他像是处在七八十年代的美国科幻片,从飞行器里往外望,那仿佛不远的纺锤形无尽的宇宙伤口正将他往那里拽扯,不可抗力。
于瘾跳着,扯出一个很洒脱的笑,蓝紫色的光束从他的宽大白T透出来,就像穿过了他整个身体。
钟辞听见于瘾唱着那句“Let'sridethevibration”,甚至能够依稀辨出细微的金属链条拍打mic的声音。
LiveHouse的优势之一大概就是场地很小,音乐变得放在了你面前,只需要微微一伸手就能被它拉进去舞动。而于瘾直线与他相隔不过两米,就站在他两排前的台上,可钟辞却竟然会觉得于瘾离自己更远了。他知道于瘾讨厌别人把他树立成明星偶像,可在舞台上的于瘾就是像明星一样光芒万丈,也像明星一样遥不可及。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是有线mic,于瘾朝歌迷吐槽说实在太麻烦,可他一手收着电线一手握着mic的恣意样子还是很酷。钟辞一声声地跟着别人在间奏里喊“艺术家我爱你”,又土又俗气,别人讲四川话,而他只是别扭地用着那四不像的口音,显得很笨拙。
终于唱到了于瘾那首大热的trap,将演出的气氛炒上了顶端,周围的歌迷都尽情地享受给出反应,跳着跃着又挥着手,他杵在人潮之中,前后的人都凑上来,让他觉得自己是被钳在那之中的,脚都险些离地。
身边的人举起了手机,在摇晃间定格于瘾的二十岁。
钟辞也拿出了手机,只拍下了一张不太清晰的照片,照片上的于瘾正巧望了过来,蹲在舞台边缘,手被歌迷隔着围栏拉住,露出一点点无奈的表情。
他盯着那张照片微微出神,忽然感觉到自己耳畔被一刮,那时他出了些汗,又加上或许是周围人的抬手,左耳在那一个短暂的瞬间就被削去了大半的声音,低频的振动已经几乎传不进他的耳蜗。
钟辞皱了皱眉,知道大概是他的助听器外壳滑出去了,他有些条件反射似的低头找,却只在那一块狭小空间里看到了黑色。在这样拥挤的地方,哪怕掉在地上也早被人踩成碎片了,钟辞的这一俯身只会带来杂乱的骚动,也许有人在抱怨,还有人挺着身子趁着空档出现直直向前挤。人群涌来涌去,发出一些杂音,最终再次将钟辞吞了进去,哪怕他如今耳中的于瘾是失真的。
每来一次于瘾的演出钟辞都会有这样一种失重感,结束时就像是重返地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将周遭的一切事物定义为索然无味。
两个小时这么快吗?听见周围的人已经在商量起拼车的事情,钟辞模糊地朝已经空空如也的舞台上望了一眼。歌迷渐渐离场,人群散开来,场地也重新亮起了明亮的白灯,钟辞在那些快速翻动的脚步间寻找他的助听器,最后只找到一小块的碎壳,其他的部分不知道被踢到什么地方去了。
攥着那碎壳,他有点迷茫,一个人跟在离场的尾巴走,想着到底该回哪里去。他来成都两年多,也是第一次来这里看演出,不太清楚路,只半走神地跟着前面的一拨小女生走了,走了一会才模糊听见她们好像是专门去后门堵于瘾要合影的。
钟辞没抱有这样的心思,可他还是鬼迷心窍地在街对面站了一会。于瘾马上又要回纽约,这大概是半年里他最后一次见他,钟辞站在街边没有收的阔大阳伞下,想着只最后看一眼就走。
可于瘾真的出来了,似乎他的车停在很远的商区。女孩一上来就将他叫住,可钟辞看见于瘾的眼睛似乎在往这边看。钟辞有点慌了神,眯了眯眼就转身往小街另端走。
他始终没有敢回头看,不知道为什么。昏黄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泼到灰白地砖上,钟辞却看见似乎有另一个影子逾上来,手臂忽然一紧。
有人从后面拉住了他。
“我叫了你很多声,怎么不理我?”
钟辞有点神经质地往后退了半步,他能猜测他现在的表情应该不太好看。
“……没听见。”钟辞是真的没有听见,于瘾声音很低,他没有助听器又离得远不太能够听得清。
于瘾似乎是跑过来的,也并没有和那些女孩合影。钟辞突然问:“你喊的我的名字吗?”
于瘾被问得一怔,说没有。他刚刚只是叫的“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