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十七章
黎柯拨开暮海云深境入口便驾云到了高处,他甚至不敢往下看,生怕看到哪一处曾经有过他与帝君的身影。闷头往曾经出现裂缝的地方赶,那处还有他曾经用天火灼烧芥子留下的焦黑痕迹,空中的巨大裂缝已经恢复如常,只是偶尔一点点时空的波动还未平息下来。
这就是你要的长乐久安,为了这个你连命都不要了,可除了我,以后还有谁会记得你呢?黎柯苦笑着想着,他现在已经完全无法像往常一样专心于某一件事,无论做什么,帝君的身影总是占据着他大部分的心思,这让他痛苦,可他不敢不痛苦,也不能。
念了几遍清心决黎柯才稳住自己心神,在各处仔细查看了一会儿,最后在原来裂缝下的一处山坳里发现了一个小阵法。那阵法并不是自成一体的完整阵法,只是一个启动开光,达到他的某一条件以后,会与某种法器产生联系,进而带动法器运转。
这个阵法隐藏在深潭底下,做得很是自然,上面沉淀了不少河泥青苔,没有启动的时候仿似一堆乱石,看样子是很久之前便有人在此画了此阵。九濡虽然善水,也不会无缘无故将境内所有水域都探查一遍,即便他神识扫过也只以为是个乱石堆。黎柯此时能发现此阵还是因为此阵曾经被触发过,上面还残留了一些能量波动。
黎柯看过那个小阵,心里已经有了大体的猜测,还需要再去凡境看一看才行,毕竟轮回破溃、死气蔓延是从凡境而起。
匆匆出了暮海云深境,黎柯觉得自己头晕目眩,似有不支之态。自九濡去后,他已经数月没有合眼,仙人也是由人而来,一段时间不睡虽然算不得大事,可他精神一直苦闷着、紧张着,如今的确有些虚耗过度了。黎柯躺在云上略闭了闭眼,可一闭上眼,眼前浮现的就是那日九濡站在阴火之中苍白着一张脸看着他无言流泪的模样。黎柯恍如再次经历了一遍当日的剜心之痛,他茫然得睁开眼,面目狰狞、双目赤红,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却是再不敢闭眼了。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凡境那处被裂缝吸入了大半的小镇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休养生息,早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样子。黎柯没有下去,只悬在半空查勘各处。他是阵法大家,一见了那个触发小阵就知道该往哪方面追查,果然不到半刻钟的功夫,黎柯便发现此处曾经有过长时间使用法器慢慢积攒、引导死气的迹象。
这就都对上了,的确是有心之人经过了长时间谋划才致眼前局面。先是收集天下奇珍异宝于死海之侧糅合死气、恶念炼制招引法器,又早早在暮海云深境设置触发小阵,借着暮海云深境出现裂缝的机会,里应外合,多方积攒死气、恶念最终导致轮回破溃,天下大乱。
即便后来九濡退隐不再理事,但天下苍生一直都担在九濡肩上,他绝不忍心看着先神心血付之东流,也不会任由破溃的轮回将一切都吞噬进去,最终导致九濡不得不生祭神体、神魂修复轮回。
先是九濡,再就是他了吧。黎柯躺在云上,他已经懒得再去思考暮海云深境的那个触发小阵和死海边上的炼器原址为何至今没有被人废去,反而一直在那等着他去发现,那人要得就是让他自己找上门去吧。
邱光济啊邱光济,前半生光明磊落、朗朗君子,提起北仙帝谁不赞一声实至名归。可如今,竟也为了那丁点的权柄和虚名,沦落成如此两面三刀的阴险小人,果然“贪”之一字乃人人过不去的那道坎儿。反观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先是贪图帝君的情爱,后来又贪图帝君与他的长久,如今帝君一去不复返,他倒是再没什么可贪的了。
罢了,既然已经厘清此事来龙去脉,那邱光济欠下的债他也该去收一收了。帝君本来最起码还与他有千年时光可相守,邱光济因为一己贪欲逼得帝君神魂早早归去,又是以那样惨烈痛苦的方式,黎柯的心里被愤怒之火燎原。
黎柯回到南仙帝宫,肥遗刚好回来,据说是跟着小侍卫去泡了会儿温泉,只是黎柯见他还是恹恹的,便把他叫来抱在怀里与他说话。
“大人的事要让大人去苦恼,你整日里这么恹恹的做什么?”
“我想帝君。”肥遗撅着一张嘴,一说到这里又要掉出泪来,可又怕自己落泪引得黎柯更加伤心。
黎柯此时却是非常羡慕肥遗,至少他可以将思念公然宣之于口,他自己却只能将一切都闷在心里,闷得他感觉自己的胸膛都要炸开了。
“以后你就明白了,人们因缘相聚,缘散也便散了,强求不得,你的日子还长,不要总是不开心,帝君喜欢的也是开心的丰牙。”他抱着肥遗又问了问妙意和冯平承的情况。
自从帝君走后,黎柯还未曾见过妙意和冯平承几人,帝君将一切托付给他,他在去找邱光济之前还是应该再去见一见他们。
“咱们去见一见冯平承和妙意吧,许久未见了,你可要跟我同去?”
“好吧。”肥遗见黎柯愿意去见与帝君的旧友,自然是高兴的,黎柯现在这幅样子,他瞧着也是揪心。
“我与司文、司武交代几句便去找你,你先去我殿中将书架上的那方储物盒取来,咱们走时给他们带去。”那里面都是这段时间以来黎柯收集的稳定心神、提升修为的宝物,正好一并带给齐永康和冯平承。
司文、司武早就习惯黎柯不在时处理政事,他们二人配合默契,黎柯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一些机密兵力布防只有他自己知道,待自己一区那些兵力无人顾及就成了废棋。黎柯思量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将那些布置全盘托付给他二人,一来是暗处的布防都是他的亲信,是与他签了死契的莫逆,司文司武二人即便知晓这些人的位置和能力也没有调动他们的资格;二来就是邱光济在仙界威望过重,司文和司武对他暗中调查邱光济一事一直心存疑虑,也不能说他们是对他黎柯不忠,只是不理解罢了。
司文和司武见惯了他常年飘荡在外,之前黎柯心神俱哀时他二人还曾经劝过他出去散散心也好,如今见他有要出门的架势,也不疑有他,司文还妥帖得吩咐人给黎柯打点了几身外出的常服。
出了仙帝宫要上云时,黎柯牵着肥遗的手回望了一下这个住了几万年的地方,门口司文、司武弯腰做礼恭送他出门的景象还和以前一样,黎柯甩了甩头,再不想别的,踏上云走了。
肥遗不知怎的这时倒是想起了他坐骑的身份,刚飞出去一小段路就现出原身负着黎柯往九濡神府的方向赶去。黎柯还没怎么坐过肥遗后背,抚摸着他后背微凉的鳞片,想着这也是帝君之前无数次抚摸过的便又有些难过,不过很快,他也就不必再难过了。
越近黎柯的心里就越难受,远远地可以看到帝君常常站着等他的那处山石时,从前他每次来帝君都会站在那里等他,两人并肩往里走的时候是黎柯能够设想出来的所有岁月静好的模样。
黎柯不自觉得攥紧了自己的衣角,他觉得自己肺腑之间都是腥甜的血腥味,怪道凡间的情爱小说中常常有伤情致死的情节,他一个仙人之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虚耗都有些勉强了。
肥遗还保留着帝君先前的习惯,果然在那处山石那落下身体轻轻将黎柯放了下来,自己也变出人身拉着黎柯一只手往里走。
转过一小段路就是当日喧闹着不知叫黎柯什么好的那群花精的住处,他们已经知道自家帝君神魂消散,再见不到了,这段时间一直都蔫哒着脑袋未曾开过花。他们身后是当初黎柯在凡间折来的一根柳枝被帝君手植于此,托付他们精心照顾,现在已经长成一棵儿臂般粗细的小树了。
小树未开灵智,并不知大家唏嘘,此时唯有它还显出生机勃勃的活力,迎风飘荡着细嫩的枝条,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样子。
树下的花精们见了黎柯过来,交头接耳得小声说话,黎柯不敢去细细分辨,只“良配”二字钻进了他耳朵里。他曾经笑眯眯得蹲在花精们身前,指点他们叫自己帝君“良配”时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那时真好啊,帝君是笑着的,他也是。
肥遗感觉自己被黎柯攥住的那只手募得被捏紧了些,虽然很快就放松了,他抬起头轻轻摇了摇黎柯的手,小声催促道:“走吧,妙意家在得从后门过去。”
黎柯点了点头,收拾起心情,跟着肥遗进去,一路上目不斜视,只将视线放在眼前三尺之内。
喻武还住在这里,他最近正在慢慢收拾帝君留下的东西,帝君走时仓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话,不敢帝君生活习惯一向很好,东西归置得也很整齐,收拾起来并不麻烦。
其实这些还是黎柯来做比较合适,他只是下属,并非亲近。他等了几天黎柯一直没来,便知道黎柯是不愿来面对这些,只能自己慢慢归置。神族没有凡人丧仪那么多规矩,死了就是死了,烟消云散再不存在,就连神体都没办法像凡人一般留给后人凭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