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再次传来一声呼唤,小孩应了一声,绕过面前堵着路的人,披着三岁的贺霖一直黏在他身上的视线,再次往上爬着楼梯,直到一声关门声响。
回声荡在楼道内,如涨潮时的涛浪席卷了江予所有的感官,他忍不住紧闭了眼,而再睁开时,面前的人身形拔高了许多,有些不耐地伸了根食指按着门铃,嘴上喊着:“贺霖,快点,要迟到了。”
“来了来了!”
门里的声音有些闷闷。不一会儿,房门被打开,走出同样已能看出些帅气眉眼的小少年。
他合上了门,揉了揉对方的小脑袋瓜子,装模作样训道:“糊糊,你都不叫我哥哥了,没大没小的。”
“都说别叫我糊糊了!”那不耐小少年拍了他的手,扒拉了几下被揉乱的头毛,边下着楼梯反驳道:“你就比我大四个月,有什么好叫哥哥的。”
出了楼道大门,阳光铺洒。十一岁的贺霖眯了眼,挺委屈似的,嘟囔说:“明明你以前就一直拉着我手喊哥哥的……”
江予忆起,这是他们上初中的第一天。
他与贺霖是同一届,初中又考入了同一所,于是双方父母一敲定,接送上下学就轮番着来。
开学这天正好由江予父亲接送,结果贺霖早晨睡过了头,差点让两人在开学第一天就迟到。
一早的晨光似乎都散发着独特的气味,江予倏然觉得自己好似闻到了包裹着暖阳的桂花香。
——但方才明明没有闻到过任何味道。
他一个怔愣,眼前的两名小少年各自从两边上了车。东方那耀着光的圆越来越刺眼,他几乎要流出泪来,双眼本能地阖上,左手不自禁抬起做着遮挡,手背抵在眉骨,手心却突然感受到一道转瞬即逝的尖锐触感,连带着轻微的“啪嗒”一声。
他试探性地半掀了眼帘,强光已然散去,入眼是被胡乱揉成一团的纸团,下面垫着的纸上,抬头分明写着“一中高二年级第二学期第三次月考语文卷”的几个黑体大字。
他再次愣了神,放下手环顾四周,发现他正身处一间教室内。
——他高中时的教室。
“喂!”
怎么回事?
他不是刚被车撞了,然后正津津有味——姑且算是津津有味吧——正回顾着他这一生的记忆吗?
按着时间线,倒的确是该进行到高中没错,可......
可他为什么突然就自己坐在了高中时的座位上?
“江予!”
前排的赖旭再次压着声音喊了江予一声,他终于回过了神,抬了眼,却见赖旭朝那纸团努了努嘴。
“赖旭!说什么话呢这么急,上课呢好好听!”
是熟悉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的声音。
赖旭连道两声“好的好的”,向前转回了头。
江予没有立即去拆那个纸团。
他合上嘴,仅用鼻腔深呼吸了两下,教室里似乎散着附近某个同学的杯子里传出的巧克力奶味。他又盯着面前的笔盒,拿出一支水笔,将笔尖抵在左手食指尖上,用了点力道摁下了笔尾。
笔芯伸出,在指尖留了个黑色小点。
还挺疼。
所以为什么,他明明是在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观赏著名为“江予的一生”的这出戏,如今却突然成了戏中人?
听觉、嗅觉、触觉......耳边语文老师还在分析着月考的阅读理解文章,略显中性的女声念着枯燥的文字直让人犯困,让人觉得好像每一秒都被掰成了两瓣。
——太不寻常了。
前两段走马灯明明都是一晃而过,为什么现在的一分一秒都变得如此清晰?
江予心里头不断地冒出疑问,胡思乱想着,手上不着心打开了方才赖旭丢给他的纸团,看见几个凌飞飘逸的大字——“看一棵松下!”。
一棵松与五棵松并没什么关系,只是因为学校操场边种植了一颗孤独的高大松树,大家便戏称它为一棵松。
江予的位子正在窗边,稍稍偏过头就能看见窗外的场景。
五月的下午两点,正是阳光最为猛烈的时候,操场上跑着步的人都脱了外套,只穿着短袖,短小的灰色人影跃然在砖红的跑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