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已是深秋,街上吹着冷风。我见红衣男子一矮身进了路边的一个馄饨铺,于是也跟着飘了进去。这时听到馄饨摊的老板说:“哟,怎么下雪了?”
雪?我茫然低头,见不知何时自己已经一身素白,结成了冰晶——即便是冰晶,我也是最晶莹最好看的冰晶——不是我过分自信,而是那人回头时,我从他突然变得雪亮的眼光里看到自己的倒影,熠熠生辉,如明灯三千。也是这时,我的心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冲出体外,直撞进他眼睛里去。
“公子,您请坐,要吃点儿什么?”老板热络地收拾出一张干净的座椅请他入座。
那人抬手轻轻一握,将我攥在掌心。本以为他这一下要将我捏碎了揉化了,不曾想他掌心冰凉力道又极轻,窝起来竟也极舒服。“一碗三鲜馄饨。”
他说着入了座。因为天气太冷,铺子里客人不多,没多久又走了几个,很快就只剩了他一人。
炉火烧得旺,锅里热水“呼呼”沸着,老板下了一盘馄饨入锅。那人等馄饨时才摊开手,金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瞧,方才的疲惫被淡淡的笑意取代。
没多久,又凭空出现了一名白胡子银头发的老头儿来。他拱拱手,毕恭毕敬地对男子说:“大圣,您叫小神来所为何事?”
那人的视线不曾离开我分毫,淡淡地说:“司命,玉帝差你负责丞显元君历劫一事,你就是这么负责的?”
司命说:“大圣何意?”
那人瞥他一眼,不轻不重道:“你自己想。”
司命一怔,忙低下头十分惶恐地说:“大圣恕罪。玉帝的确命小神负责元君历劫十世。但绝非是小神自作主张将元君变成一滴秋露,实在是——是——”
那人用指腹轻轻抚着我,淡声道:“嗯?”
司命星君把头低得更深,道:“这世间万象,本就是从‘无’到‘有’,从‘死’到‘生’的过程。此乃元君的第一世,理当从无知、无觉、无生命的秋露而起。”
那人“哦?”了一声,又问:“既然如此,他何时才能回来?”
司命道:“不知大圣所说的‘回来’是指…?您若是在问元君何时能重返天庭,自然是要待他十世劫满。但您若是在问他何时才能转世成人,那就要看元君自己累世积攒的功德了。等攒够了功德,自然可以为人。”
“积攒功德。”那人垂眸,沉默着不知开始思索些什么。
这时从炉膛里掉出来一粒火星,落在一只小巴狗的尾巴尖上,疼得它凄惨嚎叫起来。
恰有一股秋风吹进铺子里来,我也没有多想,立刻随风而起,扑到它尾巴上化为一滴露水将那粒小小的火星扑灭了。露水受热蒸发,只见一股青烟冒气,眨眼功夫,我便烟消云散了。
临了听到司命星君瞠目结舌地说:“这样也行?”
红衣人笑着说:“救狗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有何不可?”
第106章番外
生为蜉蝣,朝生暮死。
娘亲说,我们做蜉蝣的,一生真的很短,短到只够做好一件事——找到真爱,传宗接代。
我们蜉蝣日出而生,日落而灭,一辈子只有短短不到六个时辰,却要全部拿来寻觅良人,一个如意郎君,或者一位娇俏娘子。
为爱而生,如飞蛾扑火,虽然短暂,却也可歌可敬。
然而,娘亲还没来得及告诉我,我究竟是该找一位娘子还是该找一位相公,便咽了气,结束了她短暂的一生。留下我孑然一蜉蝣漂泊在李家村东头那条臭水沟的水面上,彷徨无所依,不知该何去何从。
与我一同出生的小花儿生得貌美,于是她找了一个好相公,已经夫妻双双把家还,翻云覆雨生孩子去了。
我心想:我是该找一位娘子呢,还是一位相公呢?看着水中映出的倒影,我双翅轻盈、四肢修长、尾须纤莹,三目更是炯炯有神,模样丝毫不必小花儿差,甚至放眼整个蜉蝣界,也少有抵得过我貌美的了——这使我坚信,应该找一个亲亲相公,疼我宠我爱我,哪怕朝生暮死。
我们做蜉蝣的,打出生那刻起便是不能进食的。如今已经在水面飞了两三个时辰,我有些体力不济,然而亲亲相公还不见影子,真是令蝣心急。我正想停在一片水草叶子上歇歇脚,攒足了力气接着飞,这时水面突然起了一阵风,吹得我摇摇晃晃就要掉进水里面去。
“救命!”我大叫着,用双足死死抱住水草叶子,尽管叶子上锋利的锯齿拉得我腿脚都快要断了也不敢撒手。要知道,这下方的臭水沟恶臭冲天,连喜吃污泥的泥鳅都能熏死,我天生有洁癖可忍受不了这怪味儿!
正在这时,有两个庞然大物像两座山一样一左一右挤压过来,夹住了我的小胸脯。本以为要被挤死了,没想到对方力道轻得很,又软软的,一点儿也没伤到我。
我有些好奇地翻了个白眼往上一看,原来夹住我的不是两座山,而是一个人的两根手指。手指的主人一身红衣,金发金眸,俊得很!我有些看痴了,呆呆地松了抱着叶子的爪子,乖乖躺到他手掌心里。
那人对我轻轻吹了口气,我的伤口就不痛了。
旁边一白衣公子嘴角狂抽,说:“哎呦我去!猴哥,欢喜怎么变成了这东西了?你确定要养着他?”
红衣人笑了笑,取出一个垫了湿润细沙的透明小瓶将我装了,道:“蜉蝣便蜉蝣罢,好歹是有生命的了,总比露水好。”
我听不大懂他们说什么,但也回过神来了,明白这人是想将我圈养起来当做玩物取乐。这可不行!虽然我命贱如蜉蝣,却也是有骨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