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困顿的战时,这种充满血气的话语无疑激起了很多人的斗志。
耶戈尔用手背掩住翘起的唇角:“你也相信这个吗?相信这就是每一天、每一个小时在这个国家充斥着的感情,比恒星还要沸腾,还要持久?”
他拉起苏瑟的手,专用通道直接通往执政院的大门,一列警卫立刻跟随上他们。耶戈尔只顾带着苏瑟往前走:“听听路上的脚步声,沉重拖沓,像是被命运拖着往前走一样,因为能源短缺人们出行都不会轻易动用飞艇了。在两年前,你能相信奥菲斯大街小巷里都是这种脚步声吗?”
耶戈尔转过来按住苏瑟的双肩,他专注地问:“你还记不记得,在去刻耳柏洛斯之前我跟你讨论过的问题。没有什么比得过和平,政府没有能力保证所有人都活得好,但起码要让他们都活下去。”
“苏瑟,人们真的愿意打仗吗?”
苏瑟不自在地往后退一步,他能说什么,能够说我其实是帝国的间谍,我就是想用战争翻覆一切,毁掉这个满目疮痍的国家,毁掉这个吞噬了我所见过最正直最聪明人的垮掉的政权,而那些与我无关的人的命运我不在乎?!
这些闭目塞听、庸庸碌碌的普通人,他们什么都不需要做就会被施以垂怜,那么游铮呢,他无愧于国无愧于民,那时候怎么就没有人来拯救他呢!
你那时候在哪儿呢,耶戈尔?那一套公理与平衡的说辞,难道只以生命的多寡而不以灵魂的高低来判定它蒙恩的对象?
但耶戈尔看不到他眼睛中暗含的潮涌,他只是感受到手下的肩膀轻轻颤动,耶戈尔犹豫了一下,轻轻地说道:“对了,我想给游竞恢复名誉,你觉得呢?”
苏瑟猛地抬头,露出一个讥嘲的表情。
第115章
“你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给游竞恢复名誉?”苏瑟淡色的瞳仁猛地缩小,看上去像一只被惹怒的猫。
“河岸军反叛的原因之一就是游家受到的不公!如今游不殊和游铮已经双双身亡,没有什么可弥补的,但游竞还在通缉名单上挂着!”耶戈尔握住拳头。
“别找这么荒谬的借口,耶戈尔。你现在给游家洗清冤屈,言静也也不会带着河岸军再重投共和国。”
耶戈尔尽力表现得平和,他声音迟缓,但不容否决:“我想要缓和双方的矛盾,事实上,如果陆名扬这一场赢了,我想和帝国议和。”
议和两个字斩钉截铁,使得苏瑟猛地一震,他勉强继续维持嘲讽的笑容:“议和,这和投降有什么区别?”
耶戈尔耐心地解释:“我们能保住还没有沦陷的行省,运气好一点,还能再收回几个,这也几乎就是百年战争之前共和国的疆域了。”
“你做梦,”苏瑟无情地打断了他,“狮子只差一口就能咬断猎物的咽喉了,凭借什么能够使他们放弃即将到手的整个天琴座,凭借你……”
凭借你和对方主帅的鸳梦重温吗?他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他与耶戈尔立场不同,意见迥异,但他并不想中伤这个朋友。
“仔细观察这几个月发生了什么,苏瑟。帝国并不是原先以为的铁板一块。输了一场战役,皇储就不得不亲自主持大局,丢了一个将领,他的臣子们就开始分崩离析。现在帝国的凝聚力不过是因为战局的紧张,是我们这些敌人紧紧地把整个帝国捏在一起,他们才能抱成一团。但战争结束后一切都会不一样,皇储失去了军事天才的光环,他将面对的是三股绞在一起的势力:傲慢的帝国人,鼠目寸光的移民,充满仇恨的原共和国人。这不是靠统治者的魅力就能解决的困局,必定需要从头开始建立统治的秩序。更可怕的是他没有可用之人,战争中运筹帷幄的谋士和将领并不意味着在和平年代也是称职的臣属。他如果像传说中那样英明神武就该预见到这一点!这样,对他来讲最保险的选择是拿回他祖先的地盘,那些居民们还没有完全忘记二十年前的帝国,他的统治也相对不那么容易分崩离析。”
他应当是斟酌了很久,说到最后久带病容的脸上泛起了激动的红晕:“如果我们再打一场胜仗的话,这个脆弱的联盟可能在战争结束以先就濒临破裂。我会亲自去谈判,并不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苏瑟长久的望着他的脸,问道:“耶戈,即使接下来的发展如你所说,你以为自己会获得感激吗?”
“不会,”耶戈尔毫不迟疑地回答道,“人民没有**版图的野心,但绝对不会容忍将国域拱手让人的屈辱。但现在已别无选择。”
“士兵们都愿意战死,那些阿尔戈斯的年轻人,我见过他们。”
“而我见过人间地狱,”耶戈尔安静地说,“在哈迪斯,满地都是流血的青年人,我在孤独的囚禁中听过他们之中的某些人在晴朗的天气里唱歌,而那时他们只能用那样的声音濒死呻吟……我感受过一个看守的脉搏如何渐渐失去跳动。士兵们拿着武器,他们的身后是国家和亲人,但是手无寸铁的平民呢?凭什么让他们承担所有血和泪,就为了后代历史书上一笔无谓的光荣?”
他灰蒙蒙的瞳仁就像奥菲斯沉入黄昏的天空,再没有往日的欢乐与辉煌。但他一声声质问代替他曾经尖锐的眼神刺入人心。
“如果历史书非要填补那一页的空白,他们可以把我钉在上面。”
天边下起了小雨,雨丝如线,在卫星折射的光芒中,溶着淡淡的紫色落在身上。奥菲斯人所喜欢的衣服材质并不会被水浸湿,水滴只顺着耶戈尔的发丝滑下来,流淌到颈项和锁骨。
苏瑟忍不住替他戴上了衣帽,轻轻说:“你不能淋雨。”
耶戈尔更靠近了他一些,他现在看上去更像小时候那个水晶般脆弱的小娃娃,和苏瑟蹲在赫连家的花园里祸害玫瑰花。警卫们远远地跟着他们,不敢上前,更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耶戈尔抬头看他,眸子不聚焦,但是神情带着一点点哀求的真诚:“我没有私心。曾经我做梦都想给游竞一个清白,但这一次我真的没有私心。”
他退开一点点,声音却压得更低,更为冷淡:“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和陆名扬在一起,也许有什么企图,但如果你挡了我的路,我不会留情的。”
耶戈尔转身离开,警卫立刻跑步上前,拥住了他往执政院走去,就是这样浩大的阵势,严密的看护,他看上去还是单薄得马上要被雨打湿了一样。
苏瑟停留在空荡荡的雨路上,很快有人走上来,好心提醒他入夜的奥菲斯并没有战前那么安全了。自从卫城军开拔,首都星施行全面防空管制,但每天晚上都有平民私自驾驶星舰升空,试图在共和国全面沦陷之前逃出天琴座,流亡外星。内务部抓捕这些人时,很容易误伤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