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熊蹲着身,闷闷不乐地点头:“大哥的蝎子小一些。”
沈泽川对费盛说:“扒掉这些尸体的衣裳。”
不多时,昨晚毙命的边沙骑兵已经赤条条地横在了地上。费盛挨个检查,发现他们全部都带着蝎子刺青,只是蝎子的位置很自由,藏在后颈、心窝、腰侧、甚至是耳后这种难以被发现的部位,但都在上身。
沈泽川问离北铁骑:“交战地有这样的蝎子吗?”
铁骑剩余的小旗仔细地看过刺青,凝重地摇摇头,说:“从来没有见过……边沙十二部确实有纹身的习惯,但那要么是部落图腾,要么是功勋象征,十二部里没有蝎子。”
沈泽川觉得不妙。
这是支能够重创离北铁骑的队伍,一旦它形成了规模,那么交战地的对峙情况就会急转直下,离北将毫无防备地处于下风。如果他们真的是按照历熊这种标准在组建,那他们即便失去了战马也无所谓。只要他们攻破了离北,别说中博,整个大周都岌岌可危。
“格达勒到处都是蝎子,大哥把他们叫作兄弟,是我们的朋友呢!”历熊说着看向沈泽川,“他们还有好多小蝎子,年纪很小,从来不出来玩。”
“费盛,”沈泽川立刻说,“把这蝎子临摹下来,一起带往离北。不仅是离北,还有茨、茶两州,让周桂和罗牧马上开始检查境内百姓。”他顿了片刻,加重语气,“尤其是守备军。”
雷惊蛰是大周人,在中博失去管制的这些年里,谁都可以像他一样毫无障碍地进出中博。他们能把蝎子放进来,甚至能把蝎子送到大周更深处。
沈泽川此刻想到的不仅是战事,还有大周从永宜年间开始崩坏的政务。从中博兵败到萧既明中毒,从冯一圣战死到陆广白叛逃,他们曾经把目光集中在阒都,集中在世家身上,可是事情从军粮案开始就变得十分勉强。
薛修卓想要中兴大周,逼反陆广白对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好处。阒都在明知与离北生出间嫌的同时为什么还会轻慢启东军粮?沈泽川的记忆飞速倒退,他看着过去的一幕幕闪离,像是再次站在了阒都炎热的夏天。
逼死魏怀古的那封驿报到底是谁送到魏怀古案头的?
沈泽川骤然咳嗽起来,他攥紧蓝帕子,掩住了口鼻。但这咳嗽来得太凶,不仅吓到了丁桃,连费盛都变了脸色。
“主子!”费盛想要搀扶沈泽川。
“把辎重押回茨州,”沈泽川掩着声音,“铁骑不必再跟着,留下几个人就够了,我们今天就乔装去敦州。”
格达勒有白茶的画像,敦州有沈卫的建兴王府,这是一切开始冒出苗头的两个关键地点,其中还都有与沈泽川分不开关系的两个血亲。
“我还要雷惊蛰,”沈泽川神色冷漠,一字一字地说,“活着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你们肯定忘了蝎子刺青,指路114章。
第169章敦州
辎重由离北铁骑看押,让土匪推运回茨州。沈泽川只带了十几个锦衣卫和一些货物,乔装成北上的行商,没有直接下敦州,而是绕到了樊州通往敦州的官道,由西门进入。
六耳罩着边鼓帽,撅着屁股跟在费盛后边。只要他眼睛滴溜溜地转起来,锦衣卫就会把他架在中间,让他窒息般地无法动弹。他曾经是雷惊蛰的信鸽,消息灵通,最熟悉敦州的动向,由他带路能免去许多麻烦。但是这老头鸡贼得很,最初为了逃跑,把脸抹得黑不溜秋,混在土匪群里让费盛都差点看走了眼。
沈泽川的药没有断,路上走了五日,咳嗽逐渐没有了。只是右手的两指仍然无法用力,这几日他连信都写不了,传往离北和茨州的消息都由丁桃代笔。
“咱们进了城,得先跟去一家当铺补录货物。”六耳拽着边鼓帽,把脸藏起来,再抄着筒手,歪着脖子说,“敦州如今乱得很,只有在当铺挂了牌的商队才能进城住店,各方都谨慎,这事儿是不成文的规矩,谁不懂规矩,谁就肯定有问题。”
沈泽川折扇搭在膝头,隐在车内,只露出个隐约的轮廓,他道:“这当铺是谁的?”
“河州颜氏的,”六耳压低声音,凑在车帘边上,“原先雷常鸣还有颜氏资助的时候,这地方就乱得不成样子。说是都归雷常鸣管,可他到底不是布政使,咱们做土匪的也没有那么多胥吏差役,所以对下边就睁只眼闭只眼。但来来往往的行商太多了,谁知道是不是探子?颜小公子就给雷常鸣出了个主意,在这里建立了一个当铺,挂着‘通明’两字。只要是跟洛山土匪做生意的兄弟,进去了自然知道怎么答话。后来颜氏跟我们闹掰了,但这当铺还是留了下来,也算是雷常鸣给颜小公子的面子。”
沈泽川唇角微动,道:“如此一来,颜氏就掌握了敦州的动向,把雷常鸣来往的每笔生意都记录在册,这颜小公子可比雷常鸣自己都更清楚这些年的账吧。”
“神童嘛,”六耳咂巴了下嘴,“颜何如经手的生意没有不赚钱的,这人年纪小,但是爱财,十分爱财!什么生意都敢做。”
“雷常鸣对他有救命之恩,两个人闹掰总要有个缘由。”沈泽川想起了邵氏嫡孙的事情,随口问道。
六耳怕沈泽川以后卸磨杀驴,路上百般讨好。当下又把利害关系想了一遍,把雷常鸣给卖了,说:“雷常鸣有个嗜好……近年越发严重了。敦、端两州有耳闻的百姓怕得很,家里边的孩子都不敢留,就怕被我们掳去给了雷常鸣。原先雷常鸣瞒着颜氏,不敢提,可是后来他跟樊州那边的妓院要雏儿,老鸨过来送孩子,在当铺记的是米面,被颜氏查了个底清,惹得小公子发了好大的脾气。雷常鸣跟颜何如承诺要改,但这事儿他哪改得过来?加上蔡域在那头煽风点火,没多久就真的闹翻了,颜何如断了洛山的月供,粮食不再往咱们这边走。”
六耳说到这里,面朝车帘。
“就是因为这个,我们在洛山饿得受不了,雷惊蛰让雷常鸣跟茨州要粮,周桂当时没兵没势,给了一次又一次。正好阒都里头的皇帝死了,侯爷一反,他们舅侄俩就盘算着用韩靳换取爵位。反正中博没人管哪,要是真成了,封个什么王,我们就摇身一变是地方正规军了呢!”
沈泽川指尖叩动,说:“雷惊蛰真是个好孩子。”
雷惊蛰是雷常鸣的智囊,樊州送孩子这么简单的事儿,他怎么就让雷常鸣栽了呢?颜氏断了雷常鸣的月供,雷常鸣才会把主力对准茨州。他招摇地往茨州行军,被萧驰野和沈泽川当靶子给弄死了——他果真是个替死的靶子。
雷惊蛰恐怕早就想要取而代之,他们向韩丞换取爵位,韩丞未必肯受得起两个人的狮子大开口,加上雷常鸣贪得无厌,事情能不能谈拢还得两说。所以雷惊蛰索性拿掉了雷常鸣这个亲舅舅,让他死在纷争里,干净又方便。
这表明有两种可能,一是韩丞不是蝎子,蝎子也远没有沈泽川担心的那么能耐;二是他们皆是棋子,不需要相互认识,只要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做该做的事情,就能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