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后她催着他上床睡觉,走上二楼却在该往左边还是右边时犹豫了。
“好困啊,妈妈。我们回去睡觉吧。”他揉了揉眼睛说。
她嘴上应着,但牵着他的手愣在走廊上,不知接下来要往那边走。
“往这边。”仿佛是看出了她的难以选择,他拉着她向走廊的右边走去。
她由他拉着往前走了几步,很快又停了下来。
不对,他的房间不是在这边。
“妈妈?”他晃了晃她的手:“走啊,睡觉去了。”
“不对,你不是睡在这儿的……”
他一脸不解:“那我应该睡在哪儿?”
“你应该和弟弟睡在一起,在左边的房间里!”她松开他的手,脱口而出道。
迷雾冲破了她的大脑,终于弥漫开来。
“弟弟?”他偏过头想了想,然后扬起嘴角:“你是说田臻吗?”
这雾朝着他去了,先是腿,再是腰,接着脖子,最后脸,它一点点地叠在他身上,她就快看他不见。
“田臻已经死了啊,妈妈。”
“……什么?”
“你不记得了吗?”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对,已经很久了,你不记得了也是正常的。”
“怎么可能,你胡说的……弟弟怎么可能死呢?他明明,明明……他没有死,我记得的……”
“是吗?你真的记得?”他一用力,把她也拉进白雾里:“那你一定是记错了。弟弟死了。”
他死了很多次。
不信的话,我可以给你看哦。
数不清的,她未曾见过的画面,像雪花一样纷至沓来。
十几个年轻人,各自开着马力十足的跑车,在盘山公路上疯狂地前行,哪怕遇到了弯道也不丝毫不减速,开在最前头的那个甚至还从车窗里伸出手去,垂在急速而过的风中。
车毁人亡。
然后画面离开了盘山公路,变成了高耸的大楼,正在开着派对的屋顶。面容姣好的男男女女挤在一起,端着酒杯,摇头晃脑,放肆大笑。其中有一个不知是太高兴了还是喝得懵圈了,退到屋顶的边缘,直接躺了下来,大半个身体都挂在边缘。
自由坠落。
再来,又从大厦的屋顶回到了某间公寓的浴室。暴风过境一样,到处扔着衣服裤子的地板,东倒西歪的瓶瓶罐罐,浴缸里盛满了水,可是笼头并没有关,有人面色潮红地将自己埋入水里,抱着膝盖缩起身体的样子像是回到了母体之中。
安静溺毙。
…………
最后的一帧,是在贴着蓝色墙纸的房间里。
有个小朋友架着小提琴,握着的弓刚碰上琴弦,就被身前的女人拍开了手。女人的嘴开开合合,小朋友把手紧紧贴在身侧,低头认真听着,半分钟后,他又握起弓,可结果依旧。
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
他的动作越来越僵硬,似乎每一次都是在做最后一次努力。
可每一次后面都有下一次。
这些画面都被消去了声音。
照理来说,她听不见里面的人是哭是笑,是大叫还是沉吟。
然而她听得到。
“你的手不对,弓拉得不够直。”
“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