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方坐在回廊上,点着烟,看着这片他曾经看了六年的庭院。
九岁就以入室弟子的身分拜入塔矢行洋门下,绪方就跟着老师一起生活一起学习。就算一年之後,塔矢行洋与明子结婚,生下了亮,绪方仍然留在这个宅邸里,持续着他的修业生活。
一直到十五岁那年中学毕业,他才正式独立,离开这间大宅。
这个地方以及住在这里的人们,对他来说有着很重大深远的意义。
七月的天气是晴朗湿热的,院子里蝉声四起,说明着已经进入真夏季节。
园子里的花花草草不畏酷暑,生机盎然地伸展着它们的枝叶。看得出来它们都受到很用心的照顾。
而对绪方而言,最醒目刺眼的,莫过於那株长得比他还高的向日葵。一头鲜艳的金黄色花瓣,十足的洋味,却腆不知耻地登堂入室站在这块日本庭园上。怎麽看怎麽不舒坦,他的感想只有一个:碍眼。
伸手把它给拔了?
绪方可没这麽幼稚,而且他也不想在这种大热天,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把自己搞得满身大汗。
「哼,还真是难以抹煞的存在啊。」
都走了半年了吧?居然还留了这种东西下来。进藤那个臭小子。
绪方拿出放在衬衫口袋里的口袋型烟灰缸,拨开盖子把烟灰弹进里面。
想起光飞往韩国前一天的谈话。
***
1月9日下午五点,绪方打电话约了光一个小时後到上野一间叫「金木樨」的料亭里吃饭。突如其来的邀约原以为光起码会追问个原因,结果光什麽都没问就答应了,这让绪方觉得很意外。
看来有话想说的不只是我,臭小子也是。绪方这麽猜测着。
「你可真是双面人啊?前一天才规规矩矩地下着棋,扮演着日本围棋界万众瞩目的新星,怎麽隔天就开始精采的夜生活,跟一群爆走族狂飙在深山里了呢?进藤,身为棋士要有棋士的样,不要做些引人侧目的事。」
「寄照片给棋院的人是绪方老师吧?」
不理会我的训诫,夹着桌上的菜肴放进嘴里,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参和着吞进胃里去。
「没错,是我。我委托徵信社的人拍的,最近的你太乖了,他们跟了一个多月才拍到这张。」
「到底有什麽目的?」今天臭小子不喝酒只喝茶,倒是满不像他的,总不可能事到如今才想在我面前装乖吧…?
「只是想以实际的事件告诉你,围棋界…是一个多麽传统,多麽封闭的组织。一篇毫无根据的杂志报导就可以害得你痛失留学的机会;一张半夜飙车的照片就可以害得你遭受谨戒处分。你说有多无可奈何?」
「绪方老师到底想说什麽?」
进藤光对亮的态度,我从以前就觉得难以理解。以前,亮之所以这麽积极追着进藤跑,原因就是围棋,没有其他,一个打败自己跟自己一样年纪的孩子,这对将所有心思全都放在围棋上的亮而言,无疑是最触碰他神经的人。
但是进藤光怎麽样?
一开始围棋对他来说有多大的意义?为了追上亮加入院生,甚至成了职业棋士?这样紧咬不放的原动力到底来自哪里?这一直让我觉得很纳闷。
终於,在真柴剪破亮脖子的那一夜,我看到了最深层的原因。警觉到…,再放任事情演变下去,一定不妙。
除了牺牲你,别无他法。
「不要轻举妄动,进藤光。」
绪方语带威胁,端起酒杯,把烧辣辣的日本酒喝进肚里,露出最冷酷的笑容。
「如果我说,我已经『动』了呢?怎麽办?」光放下筷子,毫不畏惧地对上绪方充满恶意的眼,弯起嘴角如此反问,
「如果我说…,塔矢之所以问绪方老师自己的棋有没有什麽不一样的原因,就是我已经告白了。我告诉他我喜欢他,对他的身体有慾望,想爱他。我已经跟他说了,您说该怎麽办?」
现在的光就像一只剥下人皮的恶魔,空虚的眼瞳感觉不到半点温度,毛骨悚然的笑容就这样挂在他的脸上。极尽挑衅之能事。
当时那个臭小子应该是疯了…,简直是在逼我当场宰了他。
「你是一个危险自私,又充满侵略性的人。」
「外表看起来很谦虚,很和善,但其实凶暴才是你的本性。在你的血管里,流着的不是鲜血,而是能吞噬一切的滚滚熔岩。」
「你根本就是想摧毁亮的一切。真的太可恶了。」
「身为棋士所应该承受的期待和压力,你根本一点自觉也没有,也完全不了解。所以才能抱着随随便便的心情跟亮说那些有的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