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长有命,小孟舍人便再没二话,将手里的书就近交到了堂前吏员手里,扭头追了上去。
他出身寒素,父母早亡,食不果腹的时候也没少扳过鸟雀,逐过鸡兔,倒是熟手。何况这兔子从小就被李澜养在身边玩,没有野兔那么敏捷警醒,跑了两步就停下来,偏着头嚼堂前种着的牡丹花叶。
孟惟几步赶上去,捏着兔子的后颈就把它提了起来。
这只叫琼的兔子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被人提在手里还在歪着头嚼牡丹花叶子,孟惟没由来得想,这只兔子倒是颇得了几分楚王殿下的神韵的。
他提着兔子回到政事堂里,看见李澜正笑盈盈地凑在谢别跟前,衔着他师相的指尖。谢别一贯是端方雅正,君子如玉的模样,一双手也如琢如磨,修长匀称,一看就从没做过半点重活。
孟惟时常会留心他师相的手,却不知有朝一日会看见这双手被另一个人衔在唇间的模样,一时愣住了。手里的兔子挣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来。
谢别见他回来了,正要收手,李澜不知怎么想的,平日里从他手中衔了糖就会乖乖放开的,这次歪着头看了一眼孟惟,居然吮住了他的手指不放。
孟惟差点把兔子都给摔了,就看见谢别愣了愣,不明所以地轻声问:"六哥儿?"
李澜嘬了一会儿,才由着谢别慢慢地抽出手指,指尖被他含得湿润晶莹,湿透了,小皇子才仰着脸笑道:"谢丞相手上沾着糖了,澜儿给你舔干净啦。"
谢别有些回不过神,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孟惟都疑心他是不是想要尝一尝自己的指尖上是否真的沾了糖,幻想着他伸出舌尖舔舐手指的模样,又被自己过分逾矩的想象吓了一跳,急忙垂下了眼。
李澜已经跑了过来,从他手里接过了兔子:"谢谢你啦,孟惟,你现在在做什么官?"
孟惟还沉浸在震惊里,一时没答话,谢别从怀里摸出条丝帕来仔细地擦着手指,代他应道:"凡思现任中书省通事舍人,六哥儿叫他小孟舍人就是了。"
李澜回头,朝谢别甜甜地一笑:"原来是小孟舍人,澜儿记下了。澜儿觉得他很有意思,下次想找他玩,可以吗,谢丞相?"
谢别笑着摇了摇头:"六哥儿这就要问陛下了。"
李澜眨了眨眼睛,说:"说的也是。谢丞相,父皇给你的橘子你记得吃,澜儿先回去了。"
走了两步,又忽然凑到孟惟耳边说了句:"谢丞相好甜呀。"
这一声说得很轻,但轻佻极了,孟惟耳根一红,竟不知所措。
等李澜抱着兔子跑出去了,他又顺了一会儿气,才看见谢别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他的师相招了招手示意他近前去,一面问:"六殿下同你说什么?"
孟惟走过去,听到这一句,连脸都快红了,低着头也不敢抬起来。
谢别兀自道:"本来不该委屈你一个通事舍人去追兔子,但那是六哥儿的心头好,陛下亲自赐名的御兔,倘若在政事堂走失,总会有些麻烦。"
孟惟像是没听到似的,轻声说:"他说……六殿下说……"
谢别侧了侧脸,问;"说什么?"
"他说师相……是甜的。"
孟惟说完,悔得差点没把舌头咬了,慌乱无措下听到他的师相轻笑的声音,抬起眼,对上一双比拂堤杨柳三月清波更温柔的眼睛。
谢别笑着看向他,好似把他的那一点小心思都看得透了,又像只是一如既往地温柔着,他从桌上打开的绢帕里又拈了一颗梅子糖来,喂到孟惟唇边,哄孩子似的柔声诱哄:"张嘴。"
孟惟脑子都不会转了,只怔怔地张开了嘴,谢别把那块梅子糖放在了他舌尖上,问他:"甜么?"
小孟舍人窘迫得都快熟了,只差再撒些香料胡麻,就可以上桌。
谢丞相又擦了擦手,终于不再作弄自己的学生,提起笔随和如常地问他:"方才叫你去吏部拿的文书呢?"
孟惟方才如梦初醒。
第七十六章
李澜抱着兔子回了他父皇理政的载德殿,李言正在看奏疏,看他抱着兔子溜达进来,就叫了他一声:"澜儿,你刚才拿了个橘子跑去哪儿了?父皇记得你明明只喜欢吃柑子,不喜欢吃橘子。"
李澜接过乐然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擦汗,抱着琼靠在他父皇的腿边席地坐下,眨巴了一下眼睛说:"是不喜欢吃橘子,可澜儿喜欢吃梅子糖。"
李言闻言从奏疏里抬起头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李澜如今也已经束发了,李言有时候甚至会亲自帮他挑选发冠和簪子。今日李澜发髻上只用了一条编入了璎珞金绳装饰,这也是皇帝亲自挑的。摸过了爱子的头,就将被他跑得几乎缠起来的金绳拨顺,轻笑着问:"跑到政事堂去找子念讨糖吃了?"
李澜抓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蹭了蹭,讨好地看着他:"澜儿矫诏欺君,说那是父皇赐给谢丞相的橘子……父皇可不许生气呀。"
李言噗嗤笑了出来,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头:"你说什么……矫诏欺君?"李言越想越觉得好笑,忍不住摇头:"哪里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