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致一路跑到支队,进了大厅,在最边上的审讯室外,通过单向透视镜看了一眼里边,李主任坐在高脚凳上闭目养神。这种凳子没留给人睡觉的余地,时间久了,确实会很难受。
隔壁审讯室,灯开得亮堂。
骆时已经到了,坐在左边的椅子上。对面是一个年轻女人,裹着件大衣,头发有些乱。坐在那里,整个人是大写的手足无措。
“你不必担心,虽然是连夜找你回来,但只是因为案情紧急所以需要了解些情况,你知道什么,如实说就可以了。”
宁致等了半分钟,没有听见开场白,这才意识到身边坐着的不是林藏,只好率先开了口。
“我不是有意要逃走,只是太过担心,也有点害怕。”女人把头压得很低,头发都散下来,挡住她半边的脸。
按照新刑事诉讼法第118条规定,刑侦人员在讯问嫌疑人时,应当告知对方,如果如实供述可以争取从宽处理。平日里这些话都由骆时来负责。他在审讯时一贯一板一眼,与林藏层出不穷的骚操作有本质的区别。
只是眼下仅是问询而已,所以他也只是按照惯例安慰了几句,女人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只是抬起头望过来的目光中,宁致还是很轻易地捕捉到了茫然。
“你当时请假离开学校,是因为知道了林朝露服药自杀的消息,而且那药,是经由你的医嘱开出来的,所以害怕承担责任是不是?”骆时问,开门见山。
“是。”女人答了一个字,眼泪滴下来落在手背上。宁致递了纸巾过去,静下来听她慢慢陈述。
“我听三班的人说,她是因为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去世的,当时我和医务室的陈老师的都很害怕,而且我知道一些内情,害怕连累到更多的人,不得已才离开学校的。”
“什么内情?害怕连累到谁?”骆时又问。
“我……”她停了一下,用手去捂嘴,宁致知道这是逃避的信号,立刻补了一句,“这里虽然有录音录像,但是我可以保证,出去之后,除了警方,没有人知道你到底说了什么。”
这话完了,女人还是有些犹豫,宁致索性把话挑明了,“林朝露是因为患有抑郁症,所以才去找你咨询。那么,在治疗的过程当中,你有没有问出导致她患病的原因?”
“我因为个人情况,也时常需要做一些类似的咨询,也因此清楚,很多时候虽然没有倾诉的欲望,也很不舒服,但是坐在那里,每次都会被问出些什么。”
宁致又说了这样的一句。
骆时只当自己没听到这话,椅子上的女人却面带惊讶,看了宁致一眼,低头想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虽然她知道这不过是共情而导致的就范,而且林朝露的不幸,也确实与她有关。
“林朝露第一次找到我的时候,大约是六个月前,之所以能够记清楚时间,是因为当时刚刚过了国庆假……”迟到了半个月,她终于开口,很快就陷入了回忆当中。
“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说自己情绪不稳定,又因为学业繁重,积压得久了,害怕会憋出问题。中学里经常会有这种学生,但他们在敏感的年纪,主动去我那儿做咨询的人并不多,林朝露就显得比较特别。但因为聊得都是浅层次的问题,所以我觉得她只是因为压力大,没有太大的问题,很多时候我都在静静地听她说些什么,最后做个沙盘游戏收尾,她也表示情绪得到放松,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问题了。”
“渐渐地,她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很多时候,都是用通讯工具和我聊几句,我建议她情绪不好的时候可以吃点甜食、慢跑或者听歌,她也都说这些是有用的。这件事被我抛诸脑后,以为只是青春期的学生都有的情况罢了。”
“直到有一次,已经很晚了,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第二节晚自习了。我的办公室在连廊,和教学楼有些远。我一个人害怕,就打算提早走几分钟,这样到了教学楼前面,应该能和下了晚自习的学生碰面。可是我刚关了电脑,还没有收拾完,她就跑进了我的办公室。”
“那阵脚步声很急,震得整个走廊都有回响,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后怕。她一进去就哭,很崩溃的那种。我又急又怕,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哭了很久,我也慢慢冷静下来,这才发现她整个人都在抖。校服外套和裤子虽然很整齐,但是后背有褶皱,仔细看看,毛衣的领子是乱的,脖子和肩膀上面,我看到了一些伤痕。”
女人说到这里,自己的情绪已经到了崩溃的边沿,然而她回来了,坐在这里,只能继续说下去。
“我看到那些伤痕,都吓坏了。她一个女学生,又是大晚上的以那种样子跑到我面前,我没敢问,但是已经猜到了她遭遇了什么。她倒是很快就告诉了我原委,说伤害她的人就是李主任。李主任他虽然在政教处任职,但和大家印象中的古板形象有很大的不同,他长相英俊,有风度翩翩,和学生们相处得很好。他和文老师很恩爱,两个人还养了一个女儿。那个时候林朝露指控他,我只觉得荒唐,而且根本不敢相信。她那天像是豁出去了,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我。说她已经被性侵半年之久,还被威胁不许透露风声,否则的话就把她早恋的事情捅给她的父母。她早恋的事,恰好是在操场和男朋友溜圈,被李主任给看到了。又哄骗她万一被别人得知了内情,所有人都会孤立她,认为她不干净。我那时觉得痛心,想不通被伤害的人又做错了什么?”
“我相信了她的话,但是这件事太大了,万一处理不好,对她,对学校,都会有不可挽回的影响。她又求我不要告诉她的父母,我只好找了文老师,希望她作为班主任,可以帮助处理好这件事情。结果文老师和我说,根本没有这回事。李主任是她的丈夫,她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后来有一次林朝露在课间操的时候晕倒了,自那一次以后,学校里各种风言风语就多了起来。她开始失眠,找我倾诉。我感觉不妙,却也希望先能治好她的失眠,毕竟一直得不到休息,身体会有严重的负荷。而且情绪积压久了,会对身体也造成不好的影响。我冒然建议她服用一些助眠的药物,她听了我的话,后来隔了一段时间,跟我说已经好很多了。”
“我想着,她被伤害的事可以从长计议,可哪里想到,那些药物,居然是给她的催命符。”
女人终于开始大哭,骆时干脆把纸巾盒都递过去。
宁致放下了做笔录的笔,拿过去给她确认签字。
宁远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半。
他对自己这么晚起已经见怪不怪。
洗漱完了,八点四十。
接过李姨递过来的小包,又去宁致卧室翻出充好的充电宝出门,八点四十五。
到了支队楼下,正好踩点上班。
大厅里又是乌泱泱的一片人,宁远有心凑过去看看,看见他哥在旁边,还是选择远远走开,只是扬了一下手里的东西示意,很快就上楼去了。
林藏进了李主任待的那间审讯室,从外面,可以把里面的情况看得很清楚。他虽然还好好坐着,但是被迫熬了一夜的颓废,还是显示地淋漓尽致。
心理咨询室的老师已经被宁致带出来,眼下也在大厅里。
三个未成年、林母等所有人都知道她被找回,一定带回了全新的消息。至于林藏拿到了新的供述之后会问出什么,谁也不敢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