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放学她回得早,云筱阿姨来串门,她和妈妈说,那场车祸,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事后检测车轨,车子是径直驶进千城湖里去的。
林父林母办理离婚期间,林赐遇到了初恋葛女士,葛女士彼时带着十九岁的女儿,也正与丈夫闹不和,她的女儿杜小姐乃是一名小提琴手,身患忧郁症,林赐陪在她母女二人身边,替小姑娘介绍了好几个心理医生,后续接触过程中林葛二人旧情复燃,于是两人各自从原来的家庭里脱离出来,重新组成了新的家庭。林未眠判给了爸爸,杜小姐成了她法律意义上的姐姐。那天正是她载着林未眠沉下了千城湖底。
也不知是哪位路过的好心人施救。二人被送到医院,虽受伤极重,还是都挺了过来。只不过林未眠醒来得知杜兰安全,说的是“幸好。”而杜小姐醒过来之后说的是“为什么没死。”
由此,云阿姨说,杜小姐是恨林赐破坏了她的家庭,但父债女偿,这笔账记在了林未眠的头上。本来抑郁症患者就多伴有轻生倾向,拉上林未眠陪葬,正好报仇。当然这都是她气急时的推测,由于找不到证据,也没有告这位杜小姐蓄意谋杀。
而在林未眠的故事版本里,杜小姐是好人,是受害者,之所以会栽进湖里,完全是因为迎面一辆货车过来,为了避让,避让太过,又加上刹车失灵,才会栽进了湖里。绝对不是杜小姐故意为之。
佳期重新点亮屏幕,给谢沐的办公室去了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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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未眠穿着她最喜欢的一件黑色薄外套,中长款的,刚到膝弯,里边穿纯白的棉T,下摆塞进紧身牛仔裤里,腰线拉高以后,显得人更高了几公分,脚下踏着一双白色球鞋。黑色斜挎小方皮包上边点缀着夸张的金属钉,亮闪闪的,远看挺朋克。她头发也不扎,披散着,抱着双臂,站在明黄的安全线外。耳机里是哗啦啦的白噪音——用来催眠的。一个小时很快,睡一觉应该就到了。
她不是对谢佳期撒谎,说去拿东西也没错,不过更重要的还是,爸爸结石病住院了,这两天要做手术。
前天林赐罕见地发了个朋友圈,打点滴的手照,配字“人到中年,难得矫情”。林未眠不顾老妈的禁令,给他拨了个电话。林父说想她了,这个手术虽然是个微创手术,可他身体素质不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撒手去了,人年纪大了就想幼崽,“小眠啊,有空来看看爸爸。”
去看爸爸不过违反一下老妈的意愿,横竖不让她知道也就完了事了。可如若不去看爸爸,就要回顾阿姨家,与谢佳期七天七夜地朝夕相对。搞不好顾阿姨还会发配她们一起去哪里旅游。那可不要了老命了。
她裹拢了身上的外套,噘着嘴往外呼气,竟然在半空凝成了微白的一片水汽,可以想见这气温跌得有多离谱。晋城的天气,像煞了感情充沛的人的心情,总是起落落起落落落落,过山车似的。除了冬天特别冷和夏天特别热以外,春秋两季,它任性着呢,想冬天就冬天,想夏天就夏天,从气温这一方面来说,并不存在什么明确的四季之分。
林未眠抽抽鼻子,眼角的余光瞥见个人影,懵了懵,定睛去看,没错,还真是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跺了跺脚,“谢佳期!”
佳期身上还是校服,凝视着前方,听见呼唤,才回过脸来,淡淡点了个头:“hi。”
Hi你个头啦。林未眠扶着额头,迈了两步,走到她跟前质问:“不是说了让你……你可真是……”
佳期“嗯?”了一声,仿佛没有get到她生气的点。
“不是让你别跟着我了吗。”林未眠叉着腰,“听不懂中国话啊。”
佳期哦了一声:“我去分公司见习。”
“……”林未眠皱皱眉。
美东说过,谢佳期和谢佳树一点点大的时候,就在各种基层跑,看人做方案啦,看小中层开会啦,看职员的工作日常啦。这是谢沐的培养方案,好比太子要体察民情,一个道理。佳树到了那儿就喜欢拉着人打游戏,连阮安南都被他拖着玩,网瘾也是那时候慢慢沾上了。佳期却一板一眼,按照她爹的吩咐去完成任务。
她知道谢家全是工作狂,只是没想到谢叔叔连国庆假都不放过。这家人有把谢佳期当宝贝女儿么。
想是这么想,但既然是人家的私事,那她就不好说什么了。到了高铁上,谢佳期也确实安安分分地坐在她的车厢内,没有到她这边来。林未眠松口气之余,又有点不太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她左思右想,给自己的解释是,原本以为谢佳期是追着自己来的,没想到不是,打脸了,自己的虚荣心受损,所以难过。然而为何会有这样的虚荣心,她觉得这是一个太过深奥的心理学问题,不是她一个菜鸡高中生能懂的。
很快到站。下了高铁,才发现华市的气温比晋市还低上一大截。人潮涌动,林未眠又看到谢佳期了,大家一窝蜂往出站口涌时,佳期与她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并排而行,目不斜视,直至她要拦车,谢佳期才走过来说:“去哪儿,载你一程。”
林未眠看一眼早早候在那的黑色小车,咬咬下唇,摇了摇头。
“这么见外?”佳期淡淡地,“还是,你不敢?”
林未眠就是改不了这个老毛病:“笑话,我有什么不敢的!”
车门嘭地一声关上,两人在后座,中间放着林未眠的包。
佳期似乎并不在意她,转头一直看着外边。
林未眠斜睨一眼。佳期穿着校服裙,露着半截光裸的大长腿。她皱着眉想了想,对前排的司机先生说:“你好,可以开个暖气么?我有点儿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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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到达华市第一人民医院。林未眠下车,转身走了两步,顿了顿,又转回来,弯下腰对谢佳期挥挥手,“再见。”
她一头乌发扑簌簌垂坠到一边,小瀑布似的,夕阳中的下巴尖尖,面颊红粉菲菲。佳期别开眼睛:“再见。”
林未眠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找到泌尿外科的住院部,循着病房的门牌一个一个地找过去。
东张西望间猛然发现了爸爸的脸。
此时没有人陪护他,他右手打着点滴,靠在床头看手机。原本俊逸的脸,肌肉有了松弛的痕迹,低垂着头的时候,侧面望过去,能看到双下巴。
林未眠透过门口的玻璃静静看了会儿,推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