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溱眨眨眼,一时适应不过来,那种轻飘飘的失重感消失了。
“这个,怎么卖?”他修长洁白的手指点在面具上。
“六文钱,您若是喜欢,就五文拿去。”
陈溱递给他钱,将面具接过。
低头在上面摸了摸,感受粗砺的质感。
稚乐喜欢这种东西。
他拿起面具对着夜空,照着自己的脸比划,贴近又挪远,反复来两下,月亮得形状透过圆孔映入眼帘,他又无聊地摇了摇,撇撇嘴笑了。
想了想,决定回去。
稚乐对他不满,他隐隐是知道的,原本以为是在同他怄气,过两天就能好,但是这样长久的冷处理却让他意识到,即使幼小稚乐如此地依赖过他,骄傲的雄鹰总会飞走的,自己不应该留恋,只要等到倦鸟归巢的时候,自己为他留下一个安稳巢穴就好,自己在不在,去哪里其实一点也不重要。
他不再对着自己撒泼痛哭只为寻求一点关注,是因为他不需要了,不需要他的稚乐,其实一点也不可恶。
这都是人之常情啊,孩子离开父母,夫妻离开伴侣,人生总有一种方式告别。
他歪着头,摸着手中的面具,突然有点想哭。
眼前在模糊,人群虚化色彩斑斓的水流,缓缓流淌,少年人在这无法挽留的逝去中诧异四望,婆娑的目光扫过模糊的身影,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逐渐混入了人潮。
远处的稚乐僵硬地看着这一切,因为陈溱就这样,在他眼前消失了。
他张张嘴,想叫住他,就像白天在屋子里一样,想说:“我陪你吧。”
他表现得冷冰冰的,私心里却是想讨好他的。
可是,还没有开口,人就不见了,仿佛有一股力量,在阻止他,却在催促他。
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
他一路跟着陈溱,看着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稚乐从未看到过他如此茫然的背影,因为陈溱总是笑的,仿佛天塌下来也能承担,然而稚乐害怕这样的兄长。
因为渐渐地意识到,如此优秀的兄长总是随时随地施舍着他的善意,自己想要藏起来的好,人人都可以得到。如此一想,便觉得心碎难补。
但是陈溱喜欢好孩子,眉眼干净,笑得天真无邪,总偶有骄纵,也愿意包容。他也希望自己是这样获他亲青睐的人,可早在遇见他之前,他就不是了。
稚家的那个小儿子,睚眦必报,稍有不慎便会露出贪婪的本性。
那些人的声音还回荡在而边,他一向不屑一顾,是啊,那又怎么样呢,喜欢什么就应当放进肚子里藏好,他的好东西不多,唯他而已,仅仅只是想将兄长藏好罢了,但即使是这样,也如此困难。
他拼命想变强,没日没夜地研习功法,为了获得更加精纯的灵力,忍受着高端功法将他从前偷学来自保的功力逼出体内。就像万千把铁锥一寸寸敲击在骨头上,他要碎成一万段了,但是陈溱就躺在身边,他只要蹭他一下,就觉得还能活下去。
活下去真的是件美妙的事情,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遇见什么,也许是那些切割你的恶魔,也有可能是一个漂亮的人,他对你笑一笑,你就把什么都忘了,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然而总有人要插.进来,他不明白为什么陈溱执着于救人,他从来不将做好事挂在嘴上,却总有一套自己的准则,所以当他低声下气地讨好道:“我们将衡秋留下来吧。”
稚乐的心都在发颤。
他仿佛预想到他们之间的未来,一个又一个的可怜人加入进来,一个又一个地分割着陈溱的善意,留下可怜兮兮的一小块递到他的面前。
肆意嘲讽着——稚乐,你知足吧!
可是为什么呢?他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不可以只属于自己一个人呢?多年的磨难早就让他变成了一个狠辣的人,可是他知道自己没救了,在陈溱的善良笼罩下,他又变回了那个跪在冰冷池水里,吃着残羹剩饭的懦弱孩子。
他不能变坏,可是也不能变得更好,在这进退维谷之间,他决定好好地惩罚陈溱。
这也是给自己的一个机会,尝试着,做那个主动冷落的人,离他远一点,让小缳与衡秋离他远一点。
他一直静静地看着,以为会看到失魂落魄地陈溱,但是却看到陈溱——决定放弃他。
恐惧从足趾尖爬上他的身体,亲热地搂着他贴面微笑。
他半晌才慌慌张张地追出去,一路上跟着陈溱,看着他漫无目的地乱晃,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决定好好地道歉,他得让他哥哥原谅他。
看着那修长的身影穿梭在密集的人潮中,可是却像光一般突兀,他看见他在街边停下,眼中这才有了神采,纤细的少年对月举起面具,侧过脸时,虔诚而天真。
他为什么要看月亮呢?明明他的眼睛要比月亮好看。
可是这好看的人,却像月下妖精一样,倏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