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小酒坊来说,这样费时费力的酒无疑不适合售卖,加上要在外地取材,因此杨篱家也就只酿了十坛放在酒窖里。如今陆陆续续的,差不多连五坛都没有剩下。
别人家继承遗产的话,大约是房子、车子、珠宝首饰什么的。但如果是杨篱家,就只有一整个地窖的美酒了。
杨篱还记得,很小的时候,爸爸的师父因为生病需要做手术,实在拿不出钱来。爸爸就从地窖里取出了一坛酒,出去了半个月回来之后就换回了钱,虽然老师傅最后还是离开,但起码手术还算成功,过了几年安生日子。
酒这种东西,是越取越少的。
时间一久,储存的条件就更加苛刻,甚至到了一定程度还有变质的危险。可是一坛子的美酒,也许需要几十年的时间才能酿酒。一代的酿酒人,从有意识的给自己酿酒开始,等到自己即将老死的时候,大概也只能酿酒出一坛让自己珍爱的酒。
杨家这一代继承了祖祖辈辈留下来的一个有趣的规定,那就是每一代的手艺人在学艺成功之后给自己酿一坛酒,不拘种类,也不局限是已有的美酒还是自创的,一直等到即将死亡的时候才开坛,请来亲朋好友一起饮用做以送别。
印象里杨篱喝过的最美味的酒,差不多就是老师傅临死之前请全家喝的那一碗酒。老师傅的人生格外坎坷,也经历了许多年代动乱,因此他酿的那一坛酒十分浓烈。
印象里,杨篱有记忆醉酒的那一次就是喝了那一口送别酒了。
杨篱走到客厅,桌子上已经摆满了他爱吃的菜,爸爸就坐在一旁,边上放着那坛三花酒。
爸爸上下打量了杨篱一眼,笑了,“刚才就听见你妈妈说你整容了,不错不错,的确是比以前好看,有个人样了。”
瞧瞧,爸爸就是不会说话。
什么叫做有个人样?
哪怕是他中二杀马特的时候,也是全县上下最帅的那一个!
“整容呢是没有必要。”杨篱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这先天的基因虽然不太好,但好在我后天努力,又是健身又是保养,所以就比以前能看了。”
爸爸假装没有听出杨篱的调侃,举起酒杯呡了一口。
嗯,时间久了,和三年前开的那一坛酒味道又有一点区别。
父子两个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有时候品评一下这酒的滋味,有时候又说一下家里的生意,倒是其乐融融。妈妈就比较简单,拿着手机开始看郑无束演的电视剧,然后慢慢吃饭,等这对父子两慢慢说话。
也只有儿子在的时候,杨篱爸爸才能喝的尽兴,毕竟有话聊。
十几杯就下肚之后,杨篱也有了点醉意。家里的酒就是和外面的不一样,这劲儿不小,“爸,妈,其实我这一次回来除了看你们之外,还有一个消息告诉你们,不过你们先别急着高兴,还未必能成。”
想要从老爸这里掏出美酒来,那无异于在他身上割肉,还是直接将利害关系说清楚比较好。
“是这样,央视呢最近在策划一档节目,叫做《特色华夏》……”
杨篱细细的将这档节目的影响力还有定位都说了一遍,又说了一下王楚红之前说的话,告诉他们这档节目很多人盯着,想要成功上位也挺难,他们也就是博一个机会而已。
等到杨篱说完,爸爸已经停下了喝酒,妈妈也将电视剧暂停了。
他们都在考虑。
“央视啊。”妈妈感叹了一声,“国家办的节目我是很相信的。如果真的能上这档节目的话,我们家的酒不但不愁卖,恐怕连徒弟也不缺了。”
“哪有这么简单?”爸爸皱眉道,“像我一样的酿酒人全国各地还不知道有多少呢,恐怕大家都会盯着。”
一炮而红的机会谁不想要?
想想之前《舌尖》系列捧红了多少道菜,这一次投资更大,影响力更广,恐怕抢这个机会的人就更多了。
“咳,那爸妈你们的意思是……”
“当然要上,不然你无心继承我的手艺,我们祖祖辈辈的传承岂不是要断送在我手里?”爸爸坚定不移道,“我也和你说过我们这手艺的历史,你太师傅小时候可是和宫里最好的酿酒师学的艺,当时宫里几乎囊括了各地名酒的秘籍,你太师傅后来走南闯北的,才将手艺学到手,要不是后来国家动荡……我们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说起来也算是命运坎坷。
不知道怎么搞的,从太师傅那一代开始,他们这一代的酿酒人几乎全部都是老实憨厚不会来事的性子,而且吧运气还不是很好。这个地方没有多少喝酒的习俗,但胜在日子安稳,勉强也能活下去。好不容易经济腾飞了,各地的名酒在地方政府等等的支持下百花齐放,新工艺酿酒技术大肆发展,于是,更挤兑的这种手工小作坊没有地方走了。
那些名酒他们也不是做不出来,可需要花费的时间、成本、精力,怎么也不能和人家企业相比啊?加上各种假冒伪劣产品的出现,更加不少人对手工作坊谈之色变,日子就更加不好过。
杨篱当初去学酿酒工程,其实也是想要了解新工艺酿酒和古法酿酒到底有什么区别。但系统学了之后,杨篱明白这年头新工艺酿酒方法是大势所趋,它们经过系统的量化标准,人造的酿酒环境,不但能又快又好的出酒,还能保证口感。
而古法酿酒则是凭借手艺和经验吃饭的,有时候还要看老天爷给不给力,限制的因素太多。当然,古法酿酒有时候也能因为天时地利人和酿造出顶级的美酒来,但这几率实在小,费的功夫也多。集团的酒就不一样,起码能保证瓶瓶都在七八十分。
这是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
杨篱爸爸当然也能凭借自己的收益去大型酒业集团里做个酿酒师或者顾问,但这么一来,他一辈子几乎就只能酿一种酒,不但要受到各种限制,酿出来的酒也要被打上集团的烙印。
酒就和茶一样,不同人泡出来的滋味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