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青柏道:“那这新楼……该由何人统理?”
“……”诸人纷纷看向了尾端之位上的那个少年,“这楼本就是这位余大人提出要办的,那些规矩也只有他明白,这、这我们这些人哪里懂得啊,还是得余大人来。”
“对,对,是得请余大人多多费心。”
陈阳颇有些听不下去,不由说道:“这楼里的医药杂事、病案归理、病室调用,如今全靠余小先生左右斡旋,那新楼初建,定是事务纷杂,又怎能继续劳用他一个人。”
尤青柏也说:“这几天你们何曾见到余先生离开过楼里半步?就连用膳,他都未曾与你们一起,只是私下里匆匆对付两口便罢,你们睡在丝枕软榻上的时候,我几次三番见先生睡倒在楼梯上,委实辛苦得很。若是新楼仍仰仗余先生一人,下官怕是……小先生的身体吃不消啊!”
余锦年抓在襟前的指节微微地发白,不禁讽刺几句:“不懂就学,不会就问,难道你们一个个儿活了半辈子了,都是哑巴瞎子吗?你们说规矩是我定的,那你们又有几人按照我规矩来了?你,还有你,”他点了几个人,“只会欺负几个新人替你们守夜是不是?”
他冷笑道:“有事妙手回春小先生,无事贪生怕死余锦年。怎么,我给你们使唤还不够,这滁南城的除疫大计,离了我是没法运转了不成?说实话,我其实根本不想来接这烂摊子,这是疫病,靠我一个人甩甩手就能普度众生?我是神仙不成?若不是因为我家季大人身陷滁南,我才不会来这儿给你们当孙子。”
“……”众人觉得委屈,不知这日子是谁给谁当孙子。
陈阳尴尬地笑了下,仍然出来和他的稀泥:“好了好了,散了吧,各自去照看各自的病人,新楼的事我们再行商议。余小先生,你也莫说气话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嘀咕着,很快前后脚地散去了。尤青柏迟了几步,等众人走光了,他忽然想起有几个问题要问余锦年,便回去找,可一进了议事厅,就见余锦年面色发白,左手用力地握着木椅的扶手,像是真被他们给气着了,可待他观察到这少年抵在上腹的右拳,和发鬓间渗出的丝丝冷汗,这才发觉不对劲,忙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
“我前两日便看你不对,你是不是病了,却没跟我们说?是不是小海出事那天开始的?”
他伸手要去搭脉,被余锦年往后躲了一躲:“没什么大碍,一点小毛病,坐一会儿就好了。”
尤青柏一时情急,扣住了他的手腕,着急道:“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可我瞧着这不是要好了,而是更严重了!你若是不给我看,我就去找陈大人,找季大人,叫他们来给你瞧。”
“哎哎哎,行了行了,你看你看。”余锦年啧了一声,把手伸了出去,前气不接后气地说,“给你看……你就别再去惊扰其他人了,搞得我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似的。我自己就是个大夫,难道还不知道么,真不是什么大毛病。”
尤青柏责备地看他一眼:“你别说话了,都说不成个儿了。”
余锦年看尤青柏是把了脉又看了舌,折腾好半天,是越看眉头越皱,他忍俊不禁道:“怎么,瞧出什么来了?看你这表情,别是要跟我说‘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有喜了’吧?”
尤青柏将他垂在扶手上的手腕一翻,气道:“你倒是想得美,疼成这个样了还会开玩笑!”
余锦年咧开嘴更是笑得开心了:“比这疼的时候多了去了,这算什么。”
尤青柏也好险被他气出个一二三来:“你还觉得挺荣耀?”
余锦年嘚瑟完又敛起笑容,千叮咛万嘱咐地对尤青柏说:“别跟季大人说啊,季大人手底下那些人也不要说,那些人都是大嘴巴,一个个儿都是季大人的狗腿子,守不住秘密的。”
尤青柏还没答应,却是说曹操,曹操到——段明来了。
余锦年赶忙闭嘴,窝在扶手木椅上做一脸无辜的鹌鹑状,丝毫看不出是那个方才疼得头冒虚汗的少年。尤青柏实在是佩服,想他真是能忍,却不知他说的“比这疼的时候多了去了”是指什么,难道他还隐瞒了其他的病不成。
段明脚下轻点几下就悄无声息地进来了,见了余锦年先是表现得很高兴,继而又露出几分困扰。
余锦年问他怎么了,他才挠了挠头发说道:“小公子先前吩咐要找的粗石盐,我们倒是找到了。在滁南城外西去十里,我们截下了一支番国商队,他们的车马上有几块小公子所要的石盐,只是数量不多。”他说着从衣襟中取出一块来,交给自家小主子看。
“真的?”余锦年接过仔细端详片刻,又叫他拿来烛火焚烧,这么一验,果然是紫色火焰。
段明接着说道:“只不过……这些番国人的通译前几天也因为瘟疫,病死在路上了,他们这群人就迷了路,一路走到了滁南来。属下虽然截住了他们,却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属下只好将他们全部抓回来了,现在关在府衙大牢里。”
“带我去看看。”余锦年撑着木椅站起来,但因为过于激动,又害得腹中疼痛加剧,直连着前胸后背都一块儿绞了起来。坐那儿不动时还好说,只这一下起身,他就立时疼弯了腰,颜面惨白,难受得眼中模糊。
段明正要往前带路,就听背后噗通一声。
随即是尤青柏惊慌的叫声:“余先生,余先生!”
第153章痛愈散
幽静的小院里,此时脚步纷杂,段明蹲在厨下烧着一炉热水,姜小少爷则盯着一只紫砂药罐。尤青柏正守在房中,给床上的少年施针定痛,便听院中火急火燎地传来一道脚步声,进了门便直到床前,见他正在施针,便一时按捺住了,没有出声打扰。
最后一根针从少年内关穴上取出,尤青柏将银针收回,这才抬眼去看,这位季公子不知是从哪里折返回来的,靴上尽是泥星,后背的薄衫也都被汗水湿透了,但人站在此处仍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只有从他紧蹙的眉眼中能够看出些许担忧来。
季鸿看他再一次探过脉象,才压着声音问道:“如何?”
尤青柏起身从榻前站起,微微俯首道:“大人勿要着急,小先生乃是操劳过度,又饮食不节,这才犯了胃疾。”
先前段明遣人去报时,只说小公子突然腹痛晕厥,在这种大疫横行的时候,季鸿难免会多想,快马回城这一路上连最坏的结果都想到了,心中死去活来备受煎熬,此时听尤青柏说仅是胃疾,他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轻轻地卸了口气。但随即下一刻,季鸿眉头又皱了起来:“锦年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突然犯了胃疾?”
尤青柏摇摇头,叹气说:“其实也不算突然……这些日子小先生一直为了医馆的事操劳,下官鲜少见到他睡觉,更不说是按时辰用膳了。早在前几日,小先生已有胃疾征兆了,这也怪下官未能及时觉察,方才小先生昏倒前,又与诸位医官有了些许争执,一时激动生了气,这才诱发胃腹剧痛,一时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