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伸手,把人钳住了,摁在坐榻上:“别动,我去拿便是。”
余锦年咽了口唾沫,点点头。可等他回来时,余锦年已出了满头潮汗,脖颈赤红滚烫,正抱着个木盆干呕。季鸿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把茶水递到他嘴边,看他双手捧着咽了几口下去,又漱了嘴,最后慢慢长舒了一口气。
季鸿:“有好些?”
余锦年静默了一会,还是摇摇头,他抬起眼来看了看季鸿,哂笑道:“这酒后劲这么大……好在是我喝了,若是你来喝,还不知要醉成什么样。”
“什么时候了还开顽笑。”季鸿的眼神在担忧与焦迫之间来回转换,他俯身捧住余锦年的脸细细观察,发现对方的一双眼睛也随着红得可怖,他顿时紧张起来,眉峰压得极低,似已在手足无措的边缘,“锦年,你还有哪里不舒服,现在是什么感觉?”
余锦年喉咙里恶心感剧增,可也不想让季鸿对此太过于紧张,于是深呼吸几口才乱糟糟地说:“什么感觉……就是醉得不行呗!唔,头有的点,也吐不出来。还好,就一点点难受……”他笑了笑,晃晃悠悠比划个手势,“就这么一点点儿。”
还没说完,拽来木盆又干呕两声。
季鸿单手扶住余锦年,高声朝门外道:“——来人!段明!”
“哎……不用不用……”
没容余锦年拒绝,段明就从外头提刀而来,自家主子从未这么火急火燎地唤过人,简直跟刺客登门了似的,是故段明打了十二分的警惕冲过来,谁知刚一脚迈进门框,都没来得及看清房内形势,就被季鸿斩钉截铁地吩咐道:“立刻去叫大夫。”
“啊?”段明一愣,“大夫?您怎么不好,竟连小公子也——”
他自然觉得只要有余锦年在,自家主子是百病不愁的,怎么还能有连小公子也治不好的病了?再者说,要是连余小公子都瞧不好,这乡野里的赤脚医生又如何能看出门道?纳闷想着,段明低头看了看余锦年,顿时又是一个惊诧:“……小、小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未几,就连石星也带着一干人手冲了进来,好一副要与人干仗的架势。
余锦年艰难地摆摆手,羞愧至极道:“没什么,吃多酒罢了,动一动就难受,睡一觉就好。不用听他大惊小怪,散了散了,该休息就休息去罢。”
外头已是月明星稀,他说着两脚往榻上一抬,就那么抱着膝盖卧倒了。
“去请大夫。”季鸿依旧如此吩咐,眉头始终未得舒展,他先是弯腰想把少年的靴子脱了,低下头时,才发现余锦年捂着腹部蜷缩着,表情隐忍,根本不是他嘴上说的那样轻松。想了想,还是两臂各从腋下膝窝里抄过,一个用力,将他抱了起来。
余锦年吓得大叫,手舞足蹈道:“啊,干什么,放我下来!”
“别动。”季鸿被他坠得手臂一酸,险些就把人丢出去了,他抬起膝盖借劲儿顶了少年屁股一下,又卯足了劲往怀里一掂,竟也稳稳当当地抱住了,“你不是动一动就难受?抱你去床上睡,这里当窗,睡着了要头疼。”
余锦年悬空扒在他身上,紧张之下也忘了难受这个事,生怕季鸿胳膊一软,把他拍地上摔成一块年糕,于是赶紧用两手环着他脖子,嘀咕道:“我现在已经头疼了。”
不仅头疼,心跳都有些发乱。
直到季鸿把他平安地放在床上,先前积攒的不适才反了上来,抱着盆子呕了半晌,好一会儿觉得自己要把心肝肺都吐出来,却也只吐了点没消化的残食和汤汤水水,委实是雷声大雨点小。但这么好一番翻来覆去,他发了一回汗,脖颈上赤红渐褪,脸色却更显得十分难看。
季鸿湿了手巾来给他擦脸,又喂过水,转头看了他一眼,皱眉轻斥道:“怎的还笑?”
“没事。”余锦年抿了下嘴唇,咧开一个笑容,“就是看你好玩儿,这么紧张作甚么,我以前——”
季鸿蹙眉:“以前?”
以前生病的时候,连翻身如厕都要找人伺候,嘴里好几个月不知道油盐滋味,倒是将市面上听过没听过的药都尝了个遍,躺在病床上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接近死亡——那么难受的都经历过了,这些小打小闹的病还算的了什么。
余锦年转过身,朝季鸿腰侧一蹭,嘴一张一闭,虚伪叫道:“哎哟,头疼!”
止住了那让他不愿回首的话题。
季鸿也好骗,什么也没说,俯身将他拥住了,给慢慢揉着太阳穴。
折腾到大夫来,余锦年也开始怀疑自己并非是醉酒所致了。
——
大夫是村子里的赤脚郎中,乡里人鲜少生病,也生不起病,所以他平日里也只管看个头疼脑热,最为人津津称赞的壮举不过是帮着隔壁老牛家的难产母羊下了对崽子,所以当段明等人风风火火地找上门时,他还以为是自己开错了药要被人扭送官府了。
进到这老宅,见那一个个下人的衣着打扮都比那城里的商户老爷要好,他这后颈的冷汗已出透了衣衫,脚下打着颤想要往外走。段明、石星两人连提带携地把人弄了进去,齐刷刷一声“公子,人到了”,骇得那没见过世面的郎中当场给季鸿叩了个响头。
“……”
远处传来一声轻笑,郎中慢慢抬头一看,见着个没形没状歪靠在床上,脸色蜡黄的锦衣小公子,旁边坐着位不苟言笑的冷面郎君。脸上和气的是那年纪小的,从床上爬起来,朝他摆摆手:“先生快起来,可受不住这么重的礼。”
段明赶紧出来解释道:“我家小公子病了,烦请先生给看看。方才我们做下人的心里着急,没说清楚,抱歉惊吓到了先生……先生请。”
“哦,哦。”郎中恍恍惚惚地被段明扶起来,一番虚礼之后就坐到了床边,掏出脉枕来给余锦年把脉。
季鸿站在一旁,面色严肃,好一副“看不好就叫你陪葬”的做派。
郎中颤颤巍巍把了脉,验了病人身上,又仔细问了问,之后大松一口气,起身边整理起药箱边道:“脉数而洪,乃是热象。大人不必担忧,小公子只是酒量不济,吃晕头罢了,呕吐乃是胃热所致。今日多饮些水,我瞧着也不用吃甚么多余的药,歇一晚散了酒劲,明日自然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