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便依大哥之言了。”
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青年既是带人前来求医的,自没有连大夫都没见到就公然忤逆对方规矩的道理。故当下虽犹自心焦,却仍是逼自个儿按捺下了急切的心绪,依着村中汉子的指示将马车停到了不远处的广场上头。
村人们本还对这个一派习武者打扮的青年存着几分戒心,如今见他行止间谦和正派,便也纷纷松了戒备、将心思拉回了眼前的农活上头;至于那些个本就对来客十分好奇的孩童们么,则是干脆地放弃了原先奔跑嬉闹的“大业”、一个个屁颠屁颠地追在马车后头跟了过去。胆小者继续行之以注目礼,胆大者却是干脆鼓起勇气走上了前、眨巴着眼好奇地同青年出声问道:
“叔,你是擎云山庄的人吗?”
“你知道?”
青年虽没有隐藏身分的意思,却也没想到这么个乡下村庄的小孩儿会一口便道出“擎云山庄”四字,神情间不由添上了几分诧色。
瞧他如此反应,本就颇有几分自得的孩童更是灿然一笑,骄傲地挺了挺胸道:
“是上回爹带我进城时告诉我的,他说穿叔这个颜色的衣服、袖口跟衣摆有绣云纹的就是擎云山庄的人,而且擎云山庄的人都是大英雄、大豪杰……叔,你也是大英雄吗?”
“……不,我只是个普通的山庄弟子而已,并不是什么大英雄。”
似是没想到会接着迎来这么一问,青年略一沉吟后方出言答了过,音声却已隐隐染上了几分交杂与苦涩。
可这么样深刻的情绪,又岂是一个十岁都不到的小孩能够理解品味的?他本以为自己终于有机会认识一个“大英雄”,不想得着的却是这么个回答,当下不由得一阵失落,便连原先无比明亮的眸子亦随之黯淡了几分:
“是喔……”
只是如此一句方落,还没等他不死心地再追问些什么,一股随风而来的清新药香却已先一步吸引了他的注意——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先前还有些难过的孩童随即精神一振,也不再纠结于什么英雄不英雄地便匆忙回过了头、朝那香气来源处挥挥手高声招呼道:
“先生,先生,病人在这儿!”
“先生来了?先生,先生!”
伴随着他这一声呼喊,一旁本自关注着御车青年的几名孩童立时将原先的几分好奇抛到了九霄云外,却是连半点迟疑都不曾便不约而同地拔足往“先生”所在的方向迎了去。那副欢天喜地的“盛况”让顿失关注的青年不由心下大讶,忍不住便循着孩童们前行的方向朝那位在四近村落间颇负盛名白姓医者抬眼望了去。
——却不想只这一瞧,便深深受到了震撼。
——在他想来,这位“白先生”既然能如此享誉乡里,又似乎颇得村人及孩童们爱戴,当是位已颇有些年纪的长者才对。可现下映入眼底的身影,却显然与“长者”二字完全沾不上边——给包含狗蛋子在内的孩童们团团围绕住的,是一名瞧来至多二十五、六岁年纪的白衣青年。一张容貌是他从未想见过的俊美,神情间亦是一派沉静淡然,又哪里像是这样的山野乡村间该有的人物?更妙的是,那些个簇拥着白衣青年的孩童们虽是万分爱戴亲近,却似也都对此隐有所感、十分自觉地与其保持了一丈左右的距离,自然瞧着的人不免为之称奇。
可这名御者本是为了求医而来,对车中兄长的伤势极为挂念,故初始虽有些为那“白先生”的姿容所慑,却仍在对方近前后很快收摄了心神,跳下车驾朝着来人便是深深一礼:
“在下擎云山庄何豫,听闻先生医术如神,故此带兄长前来求医,还望先生施以回春妙手、救救兄长——”
“无需多礼。回春与否,还须得视病人状况而定。若你兄长尚有一线生机,白某自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如此,便先谢过先生了——先生请。”
听得那低幽明澈、优美之处丝毫不逊于其人仪表的悦耳嗓音出言相承,青年——何豫心下一松,连忙撩起车帘躬身相请,让前来出诊的白先生近前为兄长诊治。
白先生一身白衣、周身又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新药香,与那灰尘处处又透着股汗酸味的老旧马车自是相当格格不入的。可他却似半点不以为忤,而连片刻迟疑都不曾便即撩起衣摆带着药箱进到了车厢之中,让一旁侍立着的何豫顺时更添了几分感激。
——但见车厢深处,一名满脸胡渣的大汉正自昏睡其间,面色青紫、双唇近黑,神情间满是痛苦之色,显然未曾因失去意识而好受几分。
瞧着如此,白先生眸光微凝,优美却不失英气的双眉微微蹙起,当下一个近前检视了下大汉的眼瞳和舌苔,而后方探手搭上其腕、为昏睡着的大汉把起了脉来。
这本是以一个医者而言再寻常不过的举措,可衬上了白先生如此姿容风仪,却是让这连番动作变得格外赏心悦目起来,连心切兄长状况的何豫亦不禁暗暗为之赞叹……好在他终归是克制住了自己,直到白先生抽回了探脉的手才忍不住出声问道:
“先生,不知兄长的状况——”
“虽不乐观,却也不至于丧命……令兄眼下的状况乃是身中奇毒所致。却不知这此间因由,何兄弟是否……?”
“这……我与兄长多年未见,今次久别重逢时兄长便已中了毒,之间也未能问及详情,所以……”
顿了顿,思及以往听过的一些传闻,何豫心下一紧,忙问道:
“白先生,光凭兄长眼下的症状,尚不足以寻出救治之法吗?”
“那倒不然,只是不宜骤下猛药罢了。可若徐徐图之、因势利导,令兄身上的毒性自也不足为虑。”
“当真?谢谢先生!”
得着对方肯定的答复,心系此事已久的何豫不由大喜过望,原先郁结难消的眉宇亦随之一松:“却不知诊金——”
“白某先替令兄开个方子吧。至于诊金的部分,待令兄状况有所好转再提也不迟。”
如此淡淡一句罢,也不等何豫响应、白先生便已自由药箱中取出笔墨纸笺开起了药方。
白先生开方的速度极快。便是提笔落笔间偶有思量,亦不过转瞬之事。眼见他三两下功夫便开出了方子,其间更是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显然对自家兄长的病况有着相当的把握,本还多少有些担忧的何豫不由心头大定,忍不住松了口气地一声长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