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一个人影——看不清人脸,但是认出他穿着的是警察的制服,我……”韩贝难为情地笑笑:“我爸说,当时他们在找我,突然听到我哭,边哭边喊‘警察叔叔救救我’,哭声震得管子颤抖,大人爬不进管子,那个警察在洞口,朝我伸出手,我一点怀疑都没有……”
娇贵的小少爷忍着疼痛,调动僵硬麻木的四肢,奋力朝对方爬去,仿佛那身制服是一道炽烈的光芒,是他求生的唯一希望。
从那以后,警察成了他最向往、最崇拜的职业,代表着光明与正义,让人充满安全感,他想成为这样的人,为此暗中较劲,努力去触及,却没有人理解他,直到杜寅出现,肯定他所付出的一切。
石缝附近长了一大片毛茸茸的碧绿,碧绿之上有几朵可爱的小白花,韩贝摘了一朵,凑到鼻底下闻。
邱正夏挨上前也闻一闻,嘴唇顺势落在他的嘴角,“花真香。”夸着花,眼睛盯着人,满是心疼与后怕。
“当然香,和它一比,你臭死了。”韩贝不会调情,嘴上嫌人家臭,身体不嫌,搂着他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等回去了,我给你泡在牛奶里,做成牛奶球……”
吃掉!
韩少爷留了那两个字没说,脸有些发热,觉得自己怪恶心的,怎么说出如此肉麻的话?忙撒下邱正夏,转身往暗处走,“我们找个不会往外透光的地方,点火歇一晚。”
“你的相机还有电吗?”邱正夏把花塞进了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薅下其余的草跟上。
“有,我把地图记下来,然后删了。”
另一条路线,第一站坐标在那隆邻乡百都,邱正夏摊开一张广西西南的详细地图,对照罗盘琢磨片刻,沉吟道:“如果按原路返回,回寨子再驾车去百都,就绕了一大圈,还增加了遇上卫金钩或者警察的风险……”伸手在地图一戳,他继续说:“我们现在大概在这个位置,已经接近百都的范围了,不如避开乡镇,穿过山林,直接找第三个坐标。”
第三个坐标在中越国界线上。
韩贝见他仍旧死性不改一心想着掏墓,不免痛心疾首,瞄了他一眼,拿过相机淡淡说:“出去再计划吧,我先记路线。”
用树根燃起了一个小火堆,两个人相依捧着相机记路线,邱正夏呵欠连连,随便记了一下,脑袋滑到韩贝的腿上,不一会就睡着了。韩贝不敢忽视,认真记完又用枝条在泥地上默写了几遍,确认无误后删掉照片,扫清地上的一切痕迹,他这才觉出困顿,小幅度地伸了个懒腰,松懈下精神,捞起邱正夏的手轻柔地捏了捏。
狗玩意的手很粗糙,手指上有几处厚茧,手背有若干旧疤,还有不少新伤,但手指修长,骨节不明显,肉呼呼的;狗啃似的指甲短短地贴肉,不是劈裂了就是磨出了血,其实,那指甲是工整的U形,弧度柔和,天生粉多于白的嫩色,像脆弱受伤的小盾牌,惹人怜爱。
本该是多漂亮的一双狗爪子!韩少爷心疼地想:这家伙小时候一定是个白白胖胖的肉球球。
又想:如果在他小时候捡到他,他也不会误入歧途了。
“真是越想越没边了。”韩贝自嘲地轻笑,越想越没边,越想越没底。在脱离现实的冒险旅途中,抛开了一切只谈爱,可回归文明社会,怎么和坑蒙拐骗的野人磨合?别的不说,光小偷小摸的臭毛病,就够让人受不了了!
一个人想七想八,想到伤感不安处,韩贝捉起狗爪子拿到唇边吻一吻,似乎已经给这双手戴上了手铐,心里泛酸,鼻尖也泛酸,垂头望着邱正夏毫不设防的睡脸,无声地说:对不起,我是警察。
这世上反对韩少爷当警察的人太多了,他的老爹首当其冲。他爹没想到儿子的脑回路和普通富二代不同,竟然自作主张考上了远方一所非常好的警校,全家人劝说恐吓全无效,他偏偏执迷不悟想当刑警。地产大亨的手段也不是耍花枪,干脆花钱把儿子的档案洗了个一清二白,宁愿宝贝儿子游手好闲,也不允许他冒险去当警察。
韩贝知道自己爹是个脑子常被门夹的二百五,但没想到老王八蛋会来这一招釜底抽薪。档案空白,连念过小学的证据都没有,别说警校,他什么大学都念不了!他气得两天吃不下饭,半夜饿醒了,头昏眼花爬下楼,不好意思叫保姆,摸黑搜罗出他姐新做的石头面包,想切一块下来吃,不小心把手给切了——只切破了一小块皮而已。
这下不得了,身娇肉贵的韩少爷又绝食又自残,长辈们心惊肉跳,他姐哭哭啼啼地命令姐夫想办法。姐夫是三教九流通吃的金主,三下两下查出那所学校前两届有一个学生报到后就失踪了,名叫许睿,各方面条件与素质与韩贝没有巨大差异,便暗中操作,安排他进去顶了人家的缺。
真的许睿一直没有出现,人间蒸发了一般,韩少爷在离家遥远的地方,肆无忌惮地体验自己想过的生活,装成另一个人,接受周围的人唤他“许睿”。直到有一天,杜寅出现在他面前,开口就叫他:“韩贝。”
毕业后,“许睿”以优异成绩进入刑侦三队,不久因公殉职,追为烈士,替换出韩贝空白的身份,和警界没有一毛钱关系。没有人知道他的秘密,除了一手栽培他的杜寅——强大、正义,能洞悉一切的队长。
那个让他敬畏信赖的榜样,不可能会纵容他徇私枉法,放过邱正夏这样不入流的小坏蛋。
第32章肉搏
邱正夏翻个身,膝盖磕在岩石上,哼唧一声醒了,睁眼看到韩贝愁云惨雾地望着他,疑道:“贝贝,你不睡吗?”
韩贝转开目光,“我不困。”
邱正夏搓搓膝盖,撒娇着嘟嘴:“贝贝,贝贝给我揉揉啊,疼……”
韩贝没理他,“拿走你的狗头,我腿都麻了。”
邱正夏听话地坐起身,捧着肚子说:“我饿了。”
“刚才不是还吃了一堆草吗?”
“吃草怎么能饱?幸好我有素贞。”邱正夏掏出装小白蛇的罐子,用根枝条挑出来,拎起它的尾巴,流口水:“是谁在耳边,说,吃我永不变……只为这一句,啊哈烤焦也无悔……”
小白蛇缩起身,可怜巴巴地嘶嘶叫,韩贝看不过去,夺过小蛇,寻了条缝隙丢出去。
邱正夏委屈地蹲着画圈圈,泪汪汪接着唱:“雨心碎,风流泪……”
韩贝气定神闲地往火堆里加枝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