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甫下,他就觉得唇上一湿,青年极快速地低下头来、舔了他一下。
像头偷腥的大猫似的。
他瞪大双目,下意识地想责骂青年此刻鲁莽的举动……但为何鲁莽?他感到愤怒,却清楚知道愤怒的原因绝不因为青年的非礼之举,而是他任意地使用该对他人隐瞒的力量……
力量?这青年的力量是什么……为什么他会……
他含了含嘴唇——这也正是青年想他做的。
下一刹,舌尖碰到青年的唾液,他的脑袋开始疯狂了。
「熹舞是谁?」
抱着仿佛被剧烈摇晃过的脑袋,十六皱着眉问。
回忆像水泡般只差一些些就可以浮出脑海表面,青年给他的记川之水却像种催生药、也像颗大石头般重重坠入海中,翻起滔天巨浪,把他过于慢吞吞的回忆一把狠狠扯上岸面。
孟灯听罢,便知道爹亲已然完全回复过来,思路极为清晰。
「我们欠那叫熹舞的人类一份情,不,现在他不能再称之为人了……」
十六抓起一段头发一看,原本的白发已变得黑泽亮丽。
尽管心跳不再起动,已然成为了一颗毫无作用的石头内脏,他还是感到源源不绝的生命脉动充斥四肢百脉、温热他的手脚……为什么?他该在颐右的怀中闭上双眼,已变成一具死尸永远沉睡于忘川河畔,皆因春魉与寻千换来的十一年阳寿已尽,在灯儿成年之时他也该……
为什么还能再次醒来?
「爹,你不知道你睡了多久,鸦跟判官的约定已经履行过了。在你死了之后鸦跟判判的关系日渐恶化,鸦总是抱怨着好无聊、阴间太过无聊了而常溜上阳间,直到有只七世恶鬼大闹阴间,几近所有鬼差都出动了还是无法摆平他,那只恶鬼太恶、怨念亦太重,寻千要鸦还他人情,回来阴间搜捕恶鬼,而且不管任何代价都要让恶鬼无法再作恶……」
「然后?」
「鸦与那只恶鬼不分轩轾,打了数天数夜之后鸦终于稍占上风,岂料他趁机与恶鬼提出交易,他说合他二人之力、阴间无人能为他们敌手,他们大可一起逃出阴间在阳界生生世世逍遥,他用自己一双眼睛换取这份自由……」鬼差用以盛生物三魂七魄的瞳孔已被换走,而背叛阴间的春魉再也不是鬼差了。「他跟那恶鬼交换了眼睛。」
「那恶鬼便是你口中的熹舞?」
「没错,而且为了履行他与恶鬼的承诺,他在每一世的熹舞死后都会闯回阴间硬抢他的魂魄,好让魂魄不会落入判官手中灰飞烟灭……我们与他总是差不多五、六十年就一聚、兵戎相见。熹舞的力量非常强大,但不是每一世都能发挥出来的,刚好第三世的熹舞把自身潜藏的力量运用自如,颐右去见鸦,求鸦带熹舞回来阴间替你施术好让你复活,熹舞说过现在差不多是你醒来的时候了……」
「掌握阳寿的判判种在我体内的十一瓣莲已然枯萎,纵是判判也无法让我多活一天,那只恶鬼再神通广大也……他是怎样办到的?」
「我跟你都很熟悉的。」青年向下瞧他一眼,复又抬眼紧盯着那方黑渊:「重生咒。」
「没可能,重生咒不能让已死之人复活,只能让一息尚存之人的伤处修复。」
「所以重生咒不是下在你身上。」
十六一下激灵,蓦地就懂了、思路清明了。「他那重生咒下在青莲上。」
「幸好你体内青莲由力量庞大的判官所种,熹舞接触你的尸身时发觉判官许是当时一个拿捏不当,让一丝活息残留在莲心之中。熹舞小心翼翼地护全那丝燃烧中的小小青焰,下了重生咒让青莲一次又一次的枯萎、但一次又一次地在天亮之际重生,十一年又十一年的阳寿不断累积,总能等到你再次睁开双眼。他说,那是一道简单的算术题。」
而且他们也觉得判官或许是……故意留下那丝活息、一线余地的。
「在我的体内到底累积了多少个十一年……」而又是多少年阳寿可换取阴寿?他忘了,他只知道体内的生命脉动丰厚澎湃,仿佛取之不尽、仿佛可以让他在阴间过渡数个千年。现在的他只觉活力充沛、手痒难耐,很想活动一下手脚。
「我们不知道,但无论是多少,对颐右爹亲来说都足够了。」孟灯低头,向他勾起一个毫不自觉却足以倾国倾城的温柔微笑,把那张遗传自孟六十六跟颐右的脸一时间被点亮了、鲜活了。
「现在又是什么情况?你在带我逃什么?」
「啊……」说到这里,青年好像很懊恼地呻吟了一声:「爹你醒来的时间太恰好了……现在正是六十年一度的抢魂大战,这一世的熹舞刚死了,春魉下来抢他魂魄,每世都是如此,到最后只会演变成鸦与颐右之战。」而颐右爹亲早吩咐他先把爹爹带去安全地方免遭波及。
孟灯话音未下,无边黑暗中却突然出现一道身影,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扑来!
青年一手抱着他,另手向前直伸,五指鼓张。
瞬间,一张以光线织成的线网便从他掌心喷出,朝四方八面扩散开来——
网才成形,便一震,稳稳接着了冲撞而来的男人。
淡绿色的辫子拂过十六面前,男人转头,他们的目光隔着线网交缠。
男人的眼睛微微瞪大,尔后,便柔柔地眯起来,释怀道:「早安,十六。」
夜色对比之下仿佛会发光的琉璃色双眸,里头含着荡漾春水,更似一潭正在流转的桃花池。
好像这男人本来就睡在他的旁边,只是比他早醒,只待他缓缓睁开眼睛,便与他道声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