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风失笑之余,心下却是凛然。方才他连人影都没有见到,脸上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下。武功一途,竟可至斯么?
昔日,在家中,常听说书先生,讲什么月夜之下,万军丛中取将帅首级。当时,只当成是笑谈。但如今,祥七的武功竟鬼魅至斯,这样的事,未尝不可啊!
想到这里,沐风不禁摇了摇头,自嘲的笑笑。他能不能做到,与自己又有什么干系?
拍了拍英儿的后背,温言哄了几句,英儿才敢把小脑袋抬起来。左看右看,确定祥七已经不在旁边,才微微壮起胆子。不作停留,拽着沐风,急忙向外走。
——
到的太医院的时候,张寂竹仍向昨日一样,在院中独坐。瞧见二人身影,张寂竹起身相迎,微微一笑。
“张大哥!”沐风的心跳得有些快,隐隐的有些期盼。
张寂竹朝他点了点头,又对英儿道:“英儿,宫中新到了一批药,你流觞哥哥正在药房归置着那。他忙了一整天了,你且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省着明日,他又来跟我聒噪。嫌我宠溺着你,不让你干活。”
“哦!”英儿笑着应下,想起流觞哥哥喋喋不休的嘴脸,不由得笑容更胜。不再多言,便蹦蹦跳跳的往药房去了。
张寂竹和沐风二人目送着英儿离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才回神相顾,相视一笑。
这样的孩子,真让人又喜欢,又羡慕啊!
“沐风,你坐。”张寂竹坐下,为准备好的两只酒盅里,各添了些酒。
沐风应声而坐,拿起酒盅抿了一口。
“这是梨花弄?”沐风哑然,怔怔的看着酒盅。
张寂竹点点头,道:“正宗的宣城梨花弄,还是我托人在宫外买回来的。怎么,你对这酒很熟啊!”
沐风苦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梨花弄,宣城名酒,清冽中带着幽幽清香,正适合文人填词赋曲,女子闲话闺窗。宣城中的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沐风说着,又为自己填上一杯。那份熟悉的香气在舌上勾连,愈久弥香,愈久弥香。
“你果然是宣城中人。”张寂竹抿了一口,放下,又道:“你放心,太医院如今是个清静的不能再清静的地方。白日里也许还有三五个太医值勤,一入夜,怕是只有我、英儿和流觞了。流觞住在前院,现在又和英儿在药房中收拾着,一半会儿回不来。”
沐风点点头。也就是说,他们两个在这里说的话,不会被别人听去。
“你早晨提了一句周横放,我就猜测,你必定也是宣城中人。”张寂竹为沐风满上一杯。
“也是?”
“恩。”张寂竹看着杯中残月,低声道:“凝儿也是宣城人士。”
沐风长呼出一口气,没有说话。
管你是什么地方的人,一旦进了宫,便是宫人。如同出家一般,被一道道的宫墙,和外间断了来往。什么家乡,什么亲人,怕是一辈子都不能再相见。
有几个人,能熬到出宫的年限?多数,只能盼望着魂归故里罢了。
“你和周横放……”张寂竹试探的问了一句,又急忙道:“若是你不想说,也无妨……”
“他是我爹!”没有在意后一句话,沐风径直的说了出来。
“啊?”张寂竹拿着酒杯的手猛地一抖,酒洒出了大半。
沐风皱眉,心莫名其妙的抽痛。
藏匿着,掩埋着。以为,那些记忆已经随着周凌枫的名字,化为了尘土。以为,那些充斥着鲜血和死亡的记忆,都已经被淡忘。可是如今,一旦再将它们挖出,同样是血淋淋的色彩,同样是千斤的顽石压抑着胸口。让人叫也叫不出,哭也哭不成。
只能颤抖着双手,去倒酒、举杯、灌进喉中。
酒,本是甜软缠绵的,淌进心里,却如刀。
沐风笑,眼光变得迷离。
“沐风……”张寂竹回过神来,一声沐风,唤得凄楚。目光,也多了几分怜惜。
沐风心中一抖,脸上的笑容却是更胜。
拿着酒盅的手不住的颤抖,怎么也控制不住,还没举到嘴边,终是滑脱出去,掉在地上,任酒水倾洒了一身。
“沐风……”张寂竹不忍,起身将沐风紧紧的抱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