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瑾推着秦赏挨个科室跑来跑去做检查，做过的项目越多他心里越火，越是火头脑就越是冷静，十几年的辛勤求学和勤恳工作淡化的暴虐之气渐渐苏醒。
顾子瑾知道自己不算什么好人，只是时间和某些因素让他刻意遗忘了年少时候的种种，他年少的时候脾气并不如现在的好。现在的顾子瑾是一只收起了獠牙和利爪，还披上了一张温文无害毛皮的忠犬。没有几个人知道他顾子瑾曾经也糜烂过混过狠过。
做完最后一项检查，秦赏被转移到了顾子瑾的办公室。商淮、何平、小赵就跟跟屁虫似的，低着头跟在顾子瑾身后。他们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就是觉着这个时候别忤逆顾子瑾的好，好像就连不跟着顾子瑾亦趋亦步都算作忤逆。
秦赏身上又多了些绷带，甚至手臂上还打了石膏，因为右胳膊轻微骨裂。他坐在轮椅上呻吟：“操了，这下子连拉屎撒尿都成问题了…”
顾子瑾指挥小赵去药房拿药，倒了开水凉着，摸着他的脑袋问：“刚才我没心情问，现在说说你这身伤到底是怎么来的吧。”
顾子瑾的变化秦赏都看在眼里，他不过以为顾子瑾是冷静下来了没做他想，抓着下巴回忆：“我跟你讲电话讲得好好的，突然就摔了出去，好死不死正巧有辆车就开到了我面前。”他张开嘴把顾子瑾送到他嘴边的退烧药乖乖吃下，继续说，“我感觉有人在后面推了我一把。你也知道，就凭老子的身手，就算有人趁我没防备把我推到马路中间，我也不可能伤成这样。事后我想了想，撞我那车不对劲。司机根本就是知道我会摔出去，所以对着我撞的。”
顾子瑾的脸色登时就变了，阴沉地几乎滴下水来。果然……他就知道，不可能有那么巧的事儿。
何平讶异地看着顾子瑾。他认识顾子瑾不深，只是看到的顾子瑾从来都是笑容满面，如春风拂柳一般叫人舒服。他从来不知道，这样一个几乎能用阳春三月来形容的人，也有冰霜封面的时候。
顾子瑾在办公室里踱步，思来想去，这些日子秦赏的对头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周峰，一个是方涵。但他直觉这件事同周峰没有关系，周峰要真是存着这么明白要伤害秦赏的心，就不会拖着一个月干耗着只是寻求让秦赏心里歉疚不安。再说了，周峰当初为了秦赏都敢去撞商丘了，可见他只是个爱慕秦赏却得不到回报的可怜虫加糊涂蛋，这么狠的事儿他做不出来。顾子瑾心里还想着一点，周峰到底是外地人，一个月的时间要找到一个不怕死的同伙也有难度。
这事儿十有八九恐怕就是方涵干的了。女人狠起来恨起来报复起来，不是男人能够懂的。
他越想越觉得说得通，仔细理理时间、事件和动机，简直是太说得通了。方涵被悔婚怀恨在心，一心觉得是秦赏抢了她的男人。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姐有一丁点儿委屈都受不了，更何况是被悔婚这么大的事儿？传出去她的脸面往哪儿搁？哦，对女友们说未婚夫爱上男人所以不愿意结婚了？方涵承受不了，换做是任何一个女人都承受不了。方家在N市这地界上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能量的，否则何平干嘛挑这样一个女人结婚？富贵人家的孩子弄出点事儿来根本就不叫事儿，顶多抱怨抱怨处理后事繁琐。方涵若是认为秦赏就是一普通小老百姓，找人撞下秦赏给点儿教训，这样的事儿在富贵人家的孩子眼里都不算重。
顾子瑾快步走到窗口，双手搭在窗户的栏杆上，手指用力攥住栏杆，骨节都发白了。他满腔的怒火暂时还找不到宣泄的地方，却又不想让秦赏看见他此刻的表情。顾子瑾知道，他的面孔现在一定很难看，被暴戾和破坏欲覆盖。他想要破坏，胆敢伤害秦赏的人！
“是不是先找人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何平这么说着。
顾子瑾猛地转身，锐利如刀锋一样的目光透过镜片在何平脸上扫过，他此刻心里已经坚信是方涵做的，连带着看何平的眼神都透着股凉入骨髓的冰冷。何平被他这么扫了两眼，心都颤了起来。顾子瑾的眼神极冷，冷中带着浓浓的戾气，戾气中还有着一丝阴冷，阴冷中却夹杂了一抹莫名的高高在上和怜悯。如此复杂的眼神，如此……就是这么一个眼神，让何平打从心眼里感觉到了冰冷。
何平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个念头在此后的很多年里在他的大脑中盘旋：或许，顾子瑾才是最可怕的人。
☆、九十二、阴暗系顾子瑾
顾子瑾真正决断起什么事儿来，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雷厉风行。
他当着秦赏、商淮和何平的面打了几个电话出去，口气与以往大不一样，每个字中都透着寒意和戾气，只有在眼神稍稍在秦赏身上滑过时，才能听的出点暖来。
秦赏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顾子瑾的一举一动。认识顾子瑾这么些日子，他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顾子瑾了，哪成想顾子瑾居然还有这样一面？他伸手揉了揉眼睛，生怕是自己发烧发糊涂了看到了幻觉。再一次抬眼看过去，眼前的顾子瑾就跟块大冰柱一样，浑身上下散发着冻彻骨髓的凉，往常就像长在脸上一般温柔的笑容不见了，那双乌黑透亮的眼睛中再也没有了笑意而是充满了戾气。
他试探性地叫着：“顾子瑾？”
顾子瑾立刻丢下手机冲过来抱住他：“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了？烧得厉害么？要不要我调张床位来让你休息休息？哦，不不不，我看我们还是回家吧，医院的床哪儿有家里的舒服呢！”
秦赏挑着他的下巴让顾子瑾和自己脸对脸眼睛对眼睛。是顾子瑾没错儿啊，这眼睛这鼻子这嘴，是顾子瑾没错。可，刚才……那个人长着顾子瑾的脸，却并不是自己熟悉的顾子瑾。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完全混乱了，不知道是被烧的，还是被顾子瑾的转变惊的。
扳着顾子瑾的脸细细看了又看，秦赏失笑，自己有些神经过敏了。每个人都有另外一面，这没有什么不好，顾子瑾的表现无可厚非，阴暗系顾子瑾的出现代表了顾子瑾太在乎他了。偶尔换个口味也挺新鲜的，情侣保持新鲜感是很重要的。阴暗系顾子瑾太难得一见了，秦赏甚至怀疑，如果不是这次自己出事，顾子瑾可能会永远藏着阴暗系那面。毕竟，认识顾子瑾这么些日子以来，他是第一次见到阴暗系顾子瑾。
顾子瑾一通乱忙，确定秦赏不是因为身上不舒坦才叫的他，捞起手机打算继续打电话。手机捏在手里余光瞥到秦赏，他想了想，没再走去窗台那边儿打电话，而是就这么的，握着秦赏的手打电话。
电话接通了，他张嘴就喊：“姐，你必须帮我一个忙。”
顾姐十多年没听见他用这么严肃正经的语气跟自己说话了，在电话那头顿了顿，直截了当地告诉顾子瑾：“事情以不出人命为基本线，剩下的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你做事之前记得告诉我一声，我好安排人手。”
顾子瑾“嗯”了声：“等我全都搞清楚了再告诉你。不要告诉家里人，省得他们担心。”
挂了电话，丢开手机，顾子瑾摸着秦赏的手在自己手心里画圈，他似不在意地问道：“不想问我什么么？”
秦赏看着他半响，才摇头回答：“等你把这回的事情了了，你自己会跟我说的。我不急，先把暗算老子的王八蛋找出来吧，老子已经等不及揍他们了。”
顾子瑾骤然抓紧了他的手，那样用力，使得秦赏都觉着疼。
可秦赏什么话都没说，甚至连哼都没哼，就这么由着顾子瑾抓着他的手。他知道顾子瑾心里在挣扎某些事，某些顾子瑾本来不打算对他说的事，某些顾子瑾自己都忘记以为再也回忆不起来的事，某些顾子瑾打定主意忘记却因为他不得不想起来的事。
每个人都有不想告诉任何人的私密事儿，顾子瑾能不问他许多事，为什么他就不能这样对顾子瑾？太一目了然了有时候不是好事儿，少了避讳少了禁忌，没有框架约束只会更容易崩坏，绝对不是很多人心里想的自然快意和没阻隔。
有阳光就会有阴影。只有阳光咋看之下甚爽，到处都是阳光灿烂，黑暗无处可容。可时间久了，难道不会觉得太晒太刺眼么？
☆、九十三、龙年快乐！
秦赏打完针就被顾子瑾抱着出了医院，就跟抱着就快珍稀绝种的国宝一样，多一分力都不敢使，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路面状况，就怕有一个小石子硌了脚颠着秦赏。他面无表情挨个儿从商淮、何平和小赵身上扫了过去，三人立马浑身一激灵，端着笑自动分配工作。
商淮在前面开道，何平在旁边伺候，小赵负责善后。顾子瑾这么一弄，秦赏确实有了几分正宫皇后娘娘的架势，大概也是因为顾子瑾帝王气油然沛生的缘故吧。
只是……太丢人了些……
秦赏一路上都没好意思抬头，面红耳赤地把头埋在顾子瑾的怀里，跟炸了毛的小猫似的亮着小爪子想要挠顾子瑾，但指甲真要挠上去了吧，又有些舍不得。
这里是公共场合是他妈的医院！他心里狂嚎，咱能不能别这么臭不要脸？是不是还嫌不够张扬的啊？
顾子瑾跟没察觉到路人讶异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一样，抱着秦赏还时不时在他耳边低语关怀“要不要走慢点？”“手重不重？”
秦赏自认脸皮已经够厚的了，显然他以前的估计错误。他掐着顾子瑾的胳膊低声说：“别他妈的墨迹了！走快点儿！快！”
偏偏顾子瑾怕走快了颠着他摔着他硌着他，走得十分小心翼翼，速度只见慢不见快。
停车场到了，秦赏终于才得以舒了一口气，总算走完那段极其丢人的路了！
商淮殷勤地打开车门：“娘娘您请！”
……喂，要不要都这样啊？
五个人一道回了秦赏和顾子瑾的小窝。
其实本来也不需要都跟着，只是何平说反正自己跟秦赏顾子瑾是上下楼，不如索性跟着一起去坐坐？他这么说的时候偷偷瞄了一眼顾子瑾的表情。顾子瑾的脸上看不出来不同意也看不出来不高兴，只是对着他淡淡一笑。何平心里捏了把冷汗，心说阴暗系的顾子瑾果然好可怕……
何平这么一弄，商淮不干了。他觉得自己大老远跑来，要是连秦赏家都进不去，那也太说不过去了。越过椅背就想往秦赏身上扑，按老样子抱住秦赏的大腿撒泼打滚，不达成心愿决不罢休。顾子瑾轻轻把秦赏往自己怀里搂了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你想让小赏的伤势加重么？”冷静到极致的目光似看穿了商淮的一切内心想法。
商淮被瞬间秒杀，别别扭扭坐回原位，客客气气发问：“等下我方便去你们家坐一坐么？”
顾子瑾笑笑：“欢迎，当然欢迎了，我有些事还想请二少您帮忙呢。”
商淮心里有些毛，嘴上却客套着：“要是有我能帮忙的，还请不要客气。”
顾子瑾眯眼儿一笑，抱着秦赏，看似十分满意。
到了秦赏他们住的地方，照例顾子瑾公主抱着秦赏，对待皇后娘娘一样，身侧跟了仨人服侍着。秦赏适应能力极强，这会儿脸也没先前那么红了，多少还有点儿不好意思，上电梯的时候正巧撞见了一认识的保安，臊得他差点儿抬不起头了。
那保安跟秦赏认识全拜顾子瑾所赐。顾子瑾这人话多、热情，到了什么地界都要上下打通好关系，才能安心。他当时死皮赖脸跟着秦赏住进来的时候，特意去保安室侃过大山，为的是万一哪天他不在家秦赏有点麻烦的时候可以找保安同志。顾子瑾忙里偷闲观察了好些日子才鉴定了一个好人选，就是眼前这位保安小同志，王同志。王同志爱聊天儿爱八八卦，顾子瑾这种八卦之王收拢他还不跟玩儿似的？来往了没几次之后，顾子瑾用各种犀利至极的八卦和一些免费药物彻底收服了王同志。顾子瑾不在家的时候王同志时不时关心关心秦赏、搭搭话儿，时间久了也算一熟人了。
王同志见了顾子瑾和秦赏离老远就热情地冲了过来：“顾医生，秦先生，我一个月没见你们两口子了，哎呦，我先给你们拜个晚年啊！”
商淮目瞪口呆地看着小王同志，心说，哇靠，要不要这么歹毒？这招太阴损了！连保安都知道顾子瑾和秦赏的关系，是不是这栋大楼里的住户都知道这俩人的关系了？顾子瑾太阴险了！这招真心阴险呐！三人成虎！就算顾子瑾和秦赏不是两口子，迟早也会被说成两口子！
小王同志看见秦赏身上缠满了绷带，很忧心地对顾子瑾说：“顾医生你得照顾好秦先生啊！我今天刚回来上班，一上班就听说咱们这栋楼里出现了个变态狂。也是我们这段时间放松了，最近才发现。放心，我们一定会把那个变态狂抓住的！”
顾子瑾笑笑，心说就算你们抓不住，我也会想办法抓住的。他跟小王同志闲聊了两句，抱着秦赏往家走，走了两步，突然转过头，拧着眉问：“你的意思是，那变态是咱们楼里的住户？”
小王同志大喇喇地说：“那可不是么！要不是咱们楼里的住户也进不来啊！我们几个兄弟还是很严格的！咦，怎么了，顾医生？”
顾子瑾摇摇头：“没什么，随便问问。先走了，回头再聊哈。”
他抱着秦赏，秦赏勾着他脖子闷闷地问：“你都知道了？”
“没有都知道，只是很多都是我的猜测，还等着你给我一五一十老实交代呢。”
☆、九十四、照片
顾子瑾发现了一件事，秦赏没有说故事的天分，好好一段故事被他说得七零八落，七零八落也就罢了，还忘东忘西的，这就跟一只完整的烧鸡被分割成了十七八块，装盘的时候发现少了好几块一样。
其实也没多少东西要说的，拢共就那么几个重点，挑出来说了就是了。可秦赏从来都是强横不讲理暴力派的，什么时候走过脆弱路线还需要帮助过？他打心眼儿里不习惯，经常说着说着就转不过弯骂起周峰来了。
顾子瑾不得不时不时提醒他继续往下说，骂街可以以后慢慢儿骂嘛，咱们先把主要矛盾处理了吧。
别别扭扭说了半小时，秦赏只觉得自己说的口干舌燥的，到底说清楚没有他管不着。问是顾子瑾问的，理清是顾子瑾的事儿，理不清他可不负责再说第二遍。
其实事情再简单不过了，顾子瑾听了一遍就理清了，竖起三根手指说：“一共有三点，第一、每天早晨送猥琐信件。第二、时间大约在早晨六点左右。第三、内容极尽下流和臭不要脸。”
秦赏一拍桌子跳了起来，大骂：“什么叫极尽下流和臭不要脸？简直就是恶心、龌龊和神经病！”他太气愤，以至于忘记了右胳膊上还打着石膏，差点儿把餐桌给劈残。
顾子瑾心疼他，搂住他不让他炸毛，炸毛是小事，弄伤了自己是大事，等把那个周峰捉到然后当着周峰的面再炸毛也不迟么。他箍着秦赏的腰，把手一伸，说：“虽然我不太抱希望，可是我还是想问一句，那些信你有没有留下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