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张炯指着孟氏说出这个字便说不出话来,各种念头在他脑中闪过,一部分怀疑孟氏在说谎,一部分又相信孟氏的话,更同时想起孟氏是张慈的乳母,当年孙小姐死得太突然仓促之中找不到人喂养孩子,只得把孩子托给孟氏,等他和孙家的人见到孩子时孩子早已满月,两个孩子只差月余,若孟氏私自将两个孩子调包也没人知道。
不!不会的,当初把张慈抱去给孟氏喂养的是夫人的陪嫁丫环珠儿,他们没见过孩子珠儿总见过,珠儿不会错认,这话不过是孟氏想吓唬他。
孟氏不理会张炯变幻莫测的脸色,悠然忆起当年。
「那天凌晨珠儿来敲我房门,说小少爷饿了要我好生照料,我怜他甫一出生就没了娘亲对他格外细心,孰料珠儿再度来时问都不问便指责我把孩子调包,想让我的儿子当少爷过好日子,说她可怜我无依无靠不告发此事,要我以后不准调换孩子,就把我儿抱去见孙家的人。」
「你们曾打算替他换个乳母,可是这孩子没了我便日夜啼哭,不得已才让我喂养他长大,你们以为是因为我喂了一个多月他和我熟悉,却不知这是因为母子连心,儿离不开娘亲啊。」说到这里孟氏紧紧握住张慈的手,望向张慈的眸神温柔慈祥。
张慈心情复奈难述,同时泪流不止。
「胡说,我的儿子我会认不出来!」张炯气得大喝。
「是啊,你的儿子你怎么会认不出来?」孟氏讽刺道。
张炯顿时气得脸色发青。
一旁,元轲受到的打击不比张炯、张慈少,他只愿孟氏说的话全是骗人,但是他熟知孟氏每一个表情,孟氏说的分明是真的。
他……没有娘。
孟氏望着元轲轻轻叹口气,转向张炯继续说道:
「后来,你替我儿取名张慈,我替夫人的儿子取名张元,你以为我用这个『元』字提醒你张元才是长子,我今天告诉你,我替他取这个元字是因为他是夫人的儿子,是你的嫡子。」
「胡说!」张炯不愿相信孟氏的话,更不能相信。
无视张炯,孟氏拼尽死前最后一口气把她藏了一生的秘密说出。
「你和夫人对不住我,可是我没有对不住这个孩子,我把我所有会的、懂的、能教的,全都教给这个孩子,你知道他有一笔好字吗?你知道他弹的琴可称天下第一吗?我教他成为一个君子,是你要送他入宫当男宠的。」
元轲呆若木鸡,他缓缓从孟氏床榻前站起身,退后了一步,转头望向气极败坏的张炯,只觉天旋地转什么都不是真的。
「胡说八道!你这妖妇连快死了都不安生,还想挑拨张家大乱吗?」张炯气得浑身发颤,直想冲上前去掐死孟氏喋喋不休的嘴。
「我听说,孙家每个人身上都有颗朱砂痣,夫人的在手背上,有位舅爷生在眉心,可是慈儿却没有这颗朱砂痣,孙家人还道慈儿是外姓人所以没有,可你瞧,这朱砂痣不就生在元儿左眼下,你们若有人仔细看过他一回,又怎会错认两个孩子。」
听到这里,张炯心中一凛信了几分,他连冲上前去拉住元轲,果真在他左眼角看到一颗极小的朱砂痣。
元轲摇头又摇头,拒绝相信这一切。
张炯也一脸惊疑不信。
「你若还不信可以把珠儿叫来问问,问当年她换没换过襁褓中的婴孩?」
张炯神情变了又变,最后还是让人把珠儿叫来。
珠儿当年是孙小姐的陪嫁,后来嫁给张府的一名管事,二十几年来都待在张府,如今亦跟着移到这深山隐居地来,对孙小姐、对张家都忠心耿耿绝不会说谎。
张炯让人去叫珠儿,这边孟氏却转向元轲问道:
「孩子,你可怨我?」
孟氏望向渐渐退开的元轲,目光里有无限愧疚和害怕。
「我虽不是生你的母亲,但未曾薄待你,望你不要怨我。」孟氏带着歉疚说道,害怕元轲会说出怨字。
元轲望着孟氏,童年往事再度浮上心头,忆起夜里孟氏拥他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哼唱曲儿的事,忆起孟氏亲手为他缝制衣物,忆起孟氏手把手教他弹琴,孟氏教他识字、逼他练字,要他知书达礼将来考取科举天下成名。
他知道孟氏已经把所有能给的全给他了,她唯一没做的只是告诉每个人他才是夫人的儿子,可是这话当年她说了又有谁信?
「不怨。」元轲摇摇头。
孟氏始露笑颜。
「小时候你老说不安心要我抱着,可我抱着你,你还是不安心。」
「你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知道,因为你虽然不记得了,可是你心里明白,你娘已经去了,你没有娘亲。」
提起童年那股擦也擦不去的不安,元轲心里最后一丝不信也跟着淡去,信了孟氏的话,她真的不是他亲娘。
却同时想起,多年后有个人的怀抱给了他安心的温暖,温暖却在溅上鲜血之后成了无法愈合的伤痕,割断了他们的情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