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井正中央有一口石头砌成的水井,和寻常人家的吃水井不同的是,这口井不但被加了盖子,还被重重手腕粗的锁链紧紧锁住,又加贴了无数层层封条,黄纸上边用朱砂写着张牙舞爪的符咒。井底下镇压着的那东西白日还好一些,一到夜里就更加癫狂,极其不安分地顶着盖子,带动锁链哗啦啦地响,发出阵阵嘶哑怨毒的嗥叫,要人听了就肝胆俱寒。
小沙弥再度加快速度,将这些尽数抛在脑后。
到了后院的禅房,看见某一间的窗户透着微弱但明亮的灯光,他才缓缓松了口气。
“师父,是我,慧弥,来给您送饭。”他敲敲门,没等里边的人应声就自发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直走到最里头的房间,他才在屏风附近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这人穿一身洗得发白还打了两个补丁的旧袈裟,正伏在案前写些什么。
“是你啊,你来的时候又见到那东西了?”
这小和尚的师父,护国寺住持惟济大师搁下笔,转过身来看他,确认他没少了什么才舒了口气。
小沙弥将手中托盘放到桌子上,强作镇定地说,“嗯,您做过法事以后好多了。”
“是吗?慧弥……”
“好了,师父,来吃饭吧。”
他带来了三样东西:一碗豆子杂粮等杂七杂八东西熬成的粥,一小碟酱菜,旁边搁了两三块盐水豆腐。
这就是惟济大师的日常饮食,朴素得不像是他这个身份的人。
“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我在做好饭就自己先吃过了……您不会怪我贪嘴吧?”
“小孩子长身体,本来就该吃饱吃好,苦了你跟我在寺里过苦日子了。对了,过两天宫里又要来人。”惟济大师没动动筷子,平常地和弟子说起最近发生的事,“说是除夕将近,要为先帝扥逝者祈福。太后也会到场。”
本来这小沙弥还在犹豫,听到惟济大师的最后一句话,他终于壮起胆子说出了心里话,“师父,我们逃走吧。我……我会保护师父的,所以请您跟我一起逃走吧。”
“这寺里……已经不是活人待的地方了啊。”不然他的那些师兄们也不会死。
“逃走?”
惟济和尚笑了起来,笑够了他朝着小沙弥招了招手,让他过来。
枯瘦却温暖的手指落在他的头顶,熟悉的安逸感让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慧弥啊,你让我和你逃走,可你说说看,我们能够逃往哪里去呢?”
小沙弥被问住,眨着眼睛,讷讷地道,“我们可以向南方去……”
他年纪还小,只知道天京在北,向南就能远离这可怖的是非之地。
“南方,多远才是南方呢?”惟济大师继续追问,“要不要渡过南海呢?”
“一直走,一直走就行了。南海……我还没想过。”他抬起头,对上师父愁苦的面容,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睛,“我说错了吗?”
“傻孩子,你没错。的确,想要避开北边的祸事往南去就好了。”惟济大师收回手,“但这不是北边的祸事这么简单。你记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八个字不是说说而已,整个天下都已落到那个人手中了,我们早就都被卷入这场阴谋中,就算是要逃走也太迟了。我们无处可逃,唯一的一线生机就是在这里坚守,相信那位大人会归位。”
“……谁?”
小沙弥听得半明半白的,只知道他们不能离开这座寺庙,好像是要等个什么人,心中就更加苦闷。
“能结束这所有纷争的大人物。“
他的余光瞥见师父身后的案台,发现边上摆了一封拆开的信,而旁边是写了一小半的回信。就在他还想看清更多时,信忽然燃烧起来,青绿色的火焰使得他吓了一跳,连忙想要去找水桶灭火。
“不妨事,这是狐火,不会烧到人的。”
惟济大师按住他的肩膀,深黑的眼里有了一丝希冀的光,“我们要等的人就快来了。再多忍耐一会,再多忍耐一会,所有不好的事情都会过去。”
……
江州椿县。
荣华巷的尽头有户酒家,是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妇在经营。
这对老夫妇本来是酿酒的,后来不知听了谁的建议,把屋子的前厅划出来做了酒家,每到冬日都会备着炉子温过的酒,给那些下地干活回来的壮年人暖暖身子,因此生意常年兴隆座无虚席。
这年也不例外,天寒地冻的冬日,店里烧着温暖的炭火,热过的酒香飘十里,隔着老远都能听到里头的人大声吆喝。
有人喝到酒酣耳热,话匣子也打开了,开始颠三倒四说自己的事情。
“我发誓,山里是住了妖怪的。”说话的男人眼神有些飘忽,“不然为什么总有人要往山里跑。采药?嗤,谁信他们的鬼话,拖着一车车的珍宝往山里跑,这不是找事吗?”
他身边的人大约是听够了他这套说辞,“妖怪妖怪的,你要是真觉得山里有妖怪你就去把他们找出来啊。上次还说我和隔壁老李把你从山里带出来的。”
“我……我只是迷路了!”他梗着脖子继续说,“这山里绝对住了妖怪!”
“你疯了,听说你婆娘就是受不了你整天说疯话才跟别人跑的。”他们另一个人忍无可忍地捂住耳朵,“行了行了,我再管你我是王八蛋。”
毕竟酒馆就这么大点地方,这头说的话那头都能听到,有人听到他们说的东西,思索了一下插嘴进来,“这山里有没有妖怪我不知道,但是这山里曾经有户以铸剑闻名的神秘人家,好像是姓穆,具体我不知道,后来被灭门了,消息传得挺远。”
“灭门?”
“这么说我猜得没错了?山里确实有妖怪?”
他们这头七嘴八舌地讨论些没根据的事情,那头店家过来送酒,刚送完准备回后屋继续忙碌就听见门外的铃铛叮叮咚咚地响。
这铃铛在屋子外头挂了好多年,一直都没怎么响过,渐渐地连同主人家都忘了这茬。直到今天,他才陡然想起这铃铛还是回响的。
“打扰了。”
有人推门,首先进来的是个高个子的英俊黑衣青年。
这青年男人身上有种让人不敢直视的气场,腰间挂着把平淡无奇的长剑,什么都没说,只是挑着帘子等待。
寒风呼呼地灌进来,都有挨不住寒冷的人开始叫骂,后头那个人才悠悠地收了手中那把稍嫌女气的雪青色缎子小伞,跟着进了店。
“二位要些什么……”待到那白衣贵公子转过脸,店家手中干了一半的活计陡然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