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样的月色,会让人觉得什么都能忘记了。”凌彦不知不觉地开口。
月色下吴乐甫侧头看向他,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出声安抚:“白天的事,你也不必太在意。”
“其实你今天不打断我,原本不至于和学生冲突,道理是要讲的,和自己人,什么时候都要优先讲道理。”凌彦看着身边衣冠楚楚的绅士,坦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吴乐甫沉默了片刻,才说道:“看出来了,你做得很好,是我多事。”
“并没有,我很感谢你。”凌彦与他双目对视,真诚地道谢。
吴乐甫再次抬步向前。“你真的反对白话文运动吗?”
“不,乐甫,我很支持。”凌彦落后他一步,大脑飞速运转筛选着最能描述自己感受的词句。“但是传统文化中有一部分美的东西。我觉得我们即便看到了不好的那一面,也不该把它全盘否定……美的东西始终是美的,花谢花飞花满天,本就是美的,谁也改变不了。”
他仍觉不够,思索着刚看的杂志,又补充道:“胡先生写‘整理国故,再造文明’,也是去其糟粕的意思,并没有办法生造一个文明出来。可是这些做学问的先生们明白,学生们却不明白。学生太激动,太容易受言论左右。”
吴乐甫主动停下,转身看着凌彦跟上来。他似乎意识到了凌彦的迟疑是因为真诚,所以慢慢念了一段胡先生文章里的句子:“调和是人类懒病的天然趋势,用不着我们来提倡。我们走了一百里路,大多数人也许勉强走三四十里。我们若先讲调和,只走五十里,他们就一步都不走了。”
“他是这么写的,也许你听了之后,会更明白一点他的用意。”
凌彦当然懂得,拨乱反正有时候只能依靠矫枉过正。但他在后世见过太多舆论的反转,见过太多打脸的键盘侠,不由想得更深一些:
“激进是必要的,是为了打破束缚,但我认为激进也要分对象,更不能一味排外,要允许冷静的,独立思考的存在。做斗士的呢,就要讲激进,可我们做先生的,就必须懂得‘调和’了。”
听到这儿,吴乐甫突然甩了甩他的文明棍,“如果可以选择,不受外界环境左右,小林想做什么?”
“做桃源之客吧。”如果真的衣食无忧,让凌彦选择,他当然要做个死宅,可是这年代连网络都没有呢,他只能顺着吴乐甫的想法说:“不受战乱所扰,著书立说,就极为满足。”
哪有什么安宁日子,北/伐不就就是抗战,抗战后又是解/放/战/争。有多少人有命熬到好日子来临。
吴乐甫若有所思,没有说什么。
松树下,参差叶隙中是触手可及白茫茫一片月光。凌彦突然想起,尽管一起住了那么久,他对于吴乐甫这个人的身世、经历都还不甚了解。“乐甫,问了我那么多想法,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他们走到了池塘边,远远地就听到了蛙叫蝉鸣。他们默契地停在一块白色的大石头旁边。
“我从小上的就是西式学堂,后来留学回国,可以说,看到这些并没有太多观念上的打击。”吴乐甫的回答和凌彦预想的差不多,谁知他话锋一转,“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两人静静看着漆黑的池塘。凌彦便相信,他真的理解。
在冷静下来后,凌彦带着一本曲子词去上课了。
“教了大家很多西班牙语的单词语法,可能比较无趣,今天教大家一首西班牙歌曲。”
本以为会迎来一场说教的学生们闻言纷纷眼前一亮,齐刷刷的鼓起掌。
“这首歌的名字叫quizas,quizas,quizas。”凌彦在黑板上写下来单词,“就是或许的意思。”
“不过我也有条件,”凌彦摸了摸下巴,“我唱一首歌,咱们男同学也来唱一首歌,好不好?”
这一次女同学也在奋力呐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