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庄棋森寒一笑:“苍天饶过谁!抓人!”
当日,黄连被擒。
程岩连夜审问,或许是黄连自知大势已去,又或许他心存报复,总之他对自己的罪行是供认不讳,并咬出了浙省上上下下几十名官员。
事实上,这几十人不过冰山一角,浙省官场早已深陷泥潭,但程岩谨记关庭的告诫,也深知惩治贪腐不可能一步到位,于是并未主动扩大事态,而是打算将证词悉数呈报皇上,由皇上来定夺。
堂审过后,程岩下令将黄连收押,并亲自前往狱中释放张怀野。
原本在见到程岩第一眼就想开骂的张怀野,忽见程岩冲他躬身拜下,连连赔罪。
张怀野愣了愣,随即注意到程岩身后被押着的黄连,所有叫骂都憋回肚子里,不可置信道:“黄连怎么被抓了?”
程岩复述了皇上的旨意,听得张怀野是百感交集,半晌,他含泪向北拱手:“吾皇圣明!”接着又对程岩深深一拜:“多谢程兄!”
张怀野从牢中出来时,就见到牢门外围聚了成千上万的百姓,他望着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听着他们口中的感谢之词,只觉得过去半年好似做了一场梦。
好在梦的尽头,终是光明。
三月二十,张怀野和林阁老等人一同离开浙省,程岩也着手处理善后事宜。
他亲自坐镇清屏县,负责审理黄连在任期间造成的冤案,而庄思宜则开始重新清核账目。
根据调查,仅仅是清屏一县亏空就达八百五十六万两,加上黄连所举报的其余诸县,总亏空数额足有两千七百万两!
重审足足耗时三个月,当嘉帝拿到最终奏报时,气得掀翻了御书房的桌子,不久便颁布多道圣旨,宣布了浙省府库亏空案的处理结果——浙省受牵连的官员足有一百六十七人,其中有些人并未被举报,但他们身为受举报者的上峰,也以失察、包庇之罪得到了处罚。
黄连被判斩立决,其余大小官员也是重则丢命,轻则丢官。至于回京接受调查的几位钦差……林阁老从一品太傅降职从三品的光禄寺卿,蒋光祖则从二品都察院右都御史降职正四品鸿胪寺卿,燕来西与曹毅两位原本的六部侍郎更惨,直接被罢免官职,永不录用。
除此之外,在浙省屹立不倒数百年的白氏一族也被连根拔起,包括在外地任职的几位白家人,通通被革职查办。
至此,震动朝野内外的浙省亏空案历时一年之久,终于正式结案!
嘉帝以雷霆手段狠狠震慑了大安官场,但他也意识到财政亏空乃是地方上普遍存在的严重问题,想要从根本上改善,必须从制度入手。
在大安,财权基本集中在京城,地方官员受制严重,加上俸禄、监管等等问题,才导致亏空频发。按理来说,嘉帝可以给予地方官员与责任相称的财务支配权,可几千年来血雨腥风的皇权斗争告诉他,财权乃是最核心的权利之一,谁能控制财权,谁就能在斗争中占据绝对优势。
拿财权开刀,无异于拿皇权开刀。
这件事说来简单,但真要下定决心却十分不易,嘉帝没有问计于任何人,而是在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改!
他认为自己还年轻,如果不趁着有锐气和魄力时动手,那亏空的烂摊子将永无止境的腐坏下去,让后继人即便想救也无力,最终的结果就是江山药丸。
这位年轻的帝王并不知道,他此刻的决定,将对大安以及后世千百年产生怎样的影响,又为自己迎来多高的评价。
不过改制并非朝夕可以完成,就在朝臣们群策群力之际,秋天悄然而至。
八月初二,余杭府刑场云集了大批准备参加乡试的秀才,以及不计其数的百姓,因为今日午时,以黄连为首的数位贪官将被执行斩刑。
监斩的乃是余杭府新任知府张怀野,他于半月前刚刚到任,至于原本留在浙省善后的代巡抚程岩,则被一封圣旨召回了京城……
“皇上这回多半要留你在京任职。”马车上,庄思宜随口道:“岩岩最好早做打算。”
程岩叹了口气,“当初走得匆匆忙忙,以为很快就能回曲州,没想到这一走就是大半年,而且还回不去了……”
三个月前,嘉帝派下一名得力官员接替了程岩曲州知府的位置,而程岩和庄思宜留在曲州的东西以及狗儿子都已被运回了京城。
庄思宜:“这不是好事吗?原本以为要在曲州待够三年,没想到还能提前回京。”
程岩:“你想回京了?”
庄思宜淡淡一笑:“无所谓想或不想,反正你去哪儿,我就在哪儿。”
程岩正欲说什么,忽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而后便听到了庄棋的声音:“大人,好像是上官姑娘!”
上官姑娘?谁?
程岩好奇地撩开窗帘,就见正前方一匹棕马疾驰而来,马上正是慕容紫魅!
他抽了抽嘴角,心道庄棋真随了主,连女主的姓也能叫错,不过慕容紫魅怎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这荒郊野岭?
正琢磨着,慕容紫魅已发现了他,高呼道:“车上可是程大人?”
没办法,程岩只好命令停车。
而等近距离见到慕容紫魅后,程岩才发现对方竟瘦得像个纸片人,好似风一吹就能飞了。他略略一想就猜到和周勉有关,一月前,周勉被封为顺王,已离京前往位于大安最西边的封地。
可想而知,嘉帝给周勉的封地必定极为贫瘠,据说大半区域都是戈壁沙漠,但谁让周勉曾有过不臣之心呢?幸亏周勉早了一两年收手,没有真的做出无可挽回之事,嘉帝也念在手足之情放了他一马,否则他焉有命在?
“程大人,庄大人。”慕容紫魅凝视着眼前两个出色的男人,一个爱慕于她,另一个她曾经爱过,但往事已不可追,余生她只会陪伴着王爷,“殇儿真没想到,还能再遇上故人。”
“殇、殇儿?”程岩一脸懵逼。
慕容紫魅凄楚一笑,“对,殇是殇亡的殇,我已改了名字,那个肆意洒脱的我已随风而逝,从此世间再无慕容紫魅,只有慕容紫殇。”
程岩:“……”
庄思宜:“……”
慕容紫魅……不,紫殇无视两人一言难尽的表情,兀自道:“殇儿这一走,也不知今生能否有再见之日,但殇儿不会忘记二位,殇儿会在遥远的西泉,祝你们安康长乐。”
程岩愣了愣:“静安侯许你去西泉?”西泉正是周勉的封地,可周勉犯了大事,静安侯还能容许女儿和对方牵扯?
“我是偷跑出去来的。”慕容紫殇微微垂眸:“京城再繁华,侯府再富贵,但没有王爷在,于我而言不过囚笼,终究不是殇儿的归处。”她语气坚定道:“王爷去哪儿,殇儿就在哪儿。”
程岩偷偷看了庄思宜一眼,觉得这个去哪儿在哪儿的句式很眼熟啊?果然,就见庄思宜的脸黑了下来。
他干咳一声:“那就祝慕容姑娘一路顺……”
“程大人。”慕容紫殇忽然喊了他的名字,却迟迟不开口。
程岩茫然:“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