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恣以为自己听岔了。
“幼安身体素质和双商都非常优秀,他的期末考试成绩厉栾给我看过了,在去年入学的同批次学生里都是拔尖的存在。”钱凡玩着摩托车的钥匙,老烟嗓略有些沙哑:“他这样的人,哪怕不考参政院,跟我去军部待个几年,我的白头发也能少长两根。”
柳恣的第一反应是要抢也是我参政院先抢人好吧。
“这事不应该问下他的意见么,”他不太确定地开口道:“找宋国那边要人当然很好要,宋国长期有求于我们——如果你提供的信息没有问题,他们打算对金国做些什么,目前这么热络也是自然的。”
幼安如今人在江银,等他毕业以后回了临安再要人,宋国必然就坐地起价了。
“他的意见?”
钱凡抬手戳了下柳恣的脑门,一脸文科生真是木头脑袋的表情:“人家金宋十几万人围城的时候问过咱们的意见吗?人家偷书偷机器偷药片的时候问过咱们的意见吗?”
在秩序存在、能客观平等的讲道理说人话的时候,人人都可以当个君子,都可以用最光明磊落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可如果环境从和平富裕突然扭转成如今这样呢?
当下的环境,就如原始森林一样,没有联合国,没有世界会议,每个国家随时都可能背刺和撕毁友好条约。
能适应能厮杀,就可以活到最后。
宋国再怎么讲利益道理,在国土交换方面和金国讨价还价,甚至主动割出自己的多处领土求取喘息之机的时候,可没有顾及什么家国大义。
柳恣揉了揉被戳的生疼的额角,想了半天道:“赵构那边眼巴巴的想要把电缆从常州一路拉过去,下次谈合同的时候我请病假遁走,你自己和他谈。”
“那幼安回头分到西军区去,就这么定了。”
“别——那个再谈!”
以常州为中心的三州,发展速度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
江淮一带原本就富商颇多,只是大部分都是地主式的靠田产庄子得收成,再就是贸易各种手工业品和农产品。
临宋合作在制定策略方面,一直都是临国主导的。
他们没有贸然的建设太大的工厂,知道就算生产力贸然升上去了消费水平也跟不上,上来先开一溜的小工坊和小型工厂,一两百人都能造出一堆的东西出来。
这事由于被临国派出去的宣传车刻意的讲解政策、吹嘘好处,消息跟长了飞毛腿似的传的颇快。
第一批工人被收进去,先是教了几天认字和普通话,确定沟通方面不会有问题了,就开始进行系统化的操作教导。
这里的一批老师傅,是从扬州工业区里带出来的新城民,那些人虽然在临国只呆了两三年,如今也已经说话做事都老成娴熟了。
人们眼睁睁的看着这小房子里就几十个人,偏偏能跟拿了个聚宝盆似的源源不断地造出各种好东西出来,这事情就是在茶馆里让说书先生讲也没人信啊!
就那么细密的织锦,江南的绣娘手艺再好也得十几天一缎吧,这什么工场里竟然只用一天就可以了!
还有各种五颜六色的书,书上全都画着画,听那特意买了书的孙秀才说,里头每一页的画都是上了颜色的,画的人都跟真的一模一样,这可不是奇了吗!
这一个工坊就几十个人,怎么搞得好像雇了几百个画师,几百个绣娘一样?!
底层的小老百姓们自然是各种法子的看个热闹,可那些个商人可就动了入股合营的心思了。
技术没有,也给不了什么机器之类的,可股份制这个概念,他们现在几乎是个做生意的都在聊!
毕竟是古代,宗族观念强,地区抱团的情况多,淮南淮北的,湖广一带的,几乎都有如同蜂巢一般分支复杂的信息网体系。
当初宋国牵头召集巨贾和朝臣合资在三州建设不同的工业区,巨贾那边细碎地透了风声给下头的人,下头的人再想着法子再往下递消息,如今三企十业还没有建完整套体系,一群人削尖了脑袋都想来分一瓢油水。
这要是几十年前,秦桧没死的时候,那估计就要横刀阔斧的开始割韭菜了,起码这些富商的钱能敲多少敲多少。
事情发展到现在,宋国看见这么多人想砸钱进来,许多大臣的心里也痒得慌。
偏偏这临国的种种条例,还真就把规矩给立下了。
——如果宋国因为贪腐人情之故坏了这工业区的规矩,那临国将来可半分忙都不会多帮。
宋国的好些人压根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这临国人,平时不读四书五经,连个道德文章都不会写,可做起生意来的时候,怎么就这么讲究个规矩呐?
什么合同不合同的——合同难道有人情重要?
第123章 要人
云祈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摸索着摘了根白头发。
她从前恢复身份之后,为了各种原因去学习如何装饰自己。
眼线到了眼角位置该如何画上扬的弧度,口红要先涂一遍唇膏再上,怎样让脸颊有光泽感但又不突兀……
可惜的是,这些事情本该和妈妈一起完成的,至少她该看看自己长大后的样子。
人在受过严重的心理创伤之后,会因为无法控制的记忆闪回甚至梦境闪回,潜意识总是处在恐惧之中,而格外的没有安全感。
在异变之前,精致的妆容是她的安慰剂,哪怕从前只有十七八岁,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她也会想法子给自己涂上各种眼影眉粉,生出与气质不相衬的妩媚感。
异变之后,她去了金国,虽然说没了稳定的妆品供应,但可以穿繁复厚重的裙袍了。
每一件纱衣,每一件长袖,每一条束住她的丝带,都仿佛支撑着楼房的梁柱一样,再不断地自我暗示着‘你是安全的’,‘你并没有活在危险里’。
北国风寒,甚至十月末都有地方开始下雪,她有时候不愿意室内生炭盆,只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如只白毛兔子般蜷在榻上懒睡。
眼睛一闭,外面的腥风血雨便与她无关——即使那一切都是她挑起来的。
云祈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突然记不清楚自己是该二十九还是三十了。
年关将近,外头又开始响起炮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