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只脚已经踏出了门口,另一只脚还留在门内,刹那间他又不想走了,反而想立刻躺回被窝里,然后和昭月、千芊一起迷迷糊糊地起床,若无其事地说笑,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洗漱。
可是,万一风劫来了,万一没有挺住,难道就在他们面前死去么?
昭月翻了个身,少年连忙关上门,生怕昭月发现似的逃走了。
他什么也没有带,连那只埙也放在了家里,就放在昭月的枕边。
他向魔界西方的石谷飞去,那里人烟稀少,即使死在那里,也不会有人知道。
少年正在云上胡思乱想,忽然一阵寒风袭来,来不及躲开,是滔天巨浪的架势,仿佛不经意间坠入了风之旋涡。
来得可真快。
寒风将少年紧紧包裹住,他瞬间跌落云头,落入陌生的森林之中。
千丝万缕的风如同无数根连缀在一起的细针,淬了毒,飞快地在少年的血肉、骨节中来回穿梭,风享受着肆虐的快感。
风劫比火劫、雷劫更难过的一关在于,风会吹散渡劫之人的神识,连最基本的抵御和反抗都做不到。
少年在剧痛之中想着,还好没有让昭月帮忙挡劫,这种罪不是神仙受得了的。
舒星弥的记忆就只能到这里为止,再醒来时,便已经身在仙宫了。
但他仍然想知道自己昏迷之后发生的事,由于两人睡前点上了“梦香”,舒星弥借此香进入魔君的梦中,观看魔君的另一半记忆。
*
昭月醒来的时候,意外地发现枕边空了,少年不在身边。
太阳已经晒屁股了,他揉着头坐起身,千芊睡得正香,昭月没有叫醒儿子,下地,发现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他在山谷里找了一圈,没有少年的身影。
去哪儿了?
难道又去隔壁山头的狐狸家买酒喝了?不至于这么馋吧……一大早的。
昭月驾云去问了一趟,邻居都说没看见。
奇怪了。
昭月心头着急,又回家找了一遍,还是没有,他只得又驾云在魔界上空盘旋,试图找到心上人的去向。
一找就是七个时辰。
昭月从天亮一直找到天黑,天空透着黑紫,昭月甚至怀疑自己已经疯了,心急如焚。
他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这么恐惧。
失魂落魄也不过如此了。
夤夜之时,昭月终于在一片郁郁森森的密林中找到了自己的爱人。
少年的身体白得有些发亮,他睁着眼睛,目光涣散。
昭月缓缓半跪在少年身旁:“埙?”
寒风早已散尽,少年的皮肤是淡淡的粉红色泽,昭月轻轻触碰着少年的双手,他的双手从来没有这样温热过,是身体为了抵御寒风而做出的最后努力。
死于风劫的人就是这种症状。
少年早已断气,并没有黑白无常前来索魂,魂魄依附在心脏之中,无心之人,死去便形同消失于这世间。
你从来不对我说谎,为什么唯独在这件事上欺骗于我?
魔头难道不应该奸猾狡诈吗?你这又算怎么回事?
昭月咬紧牙关,勉强定了定神,催动仙术,意欲起死回生,奈何这法子用来复活人类是轻而易举,但无法复活魔族。
他又从随身携带的药葫芦中倒出所有仙丹,喂少年服下,仍旧是回天乏术。
少年固执地不肯睁开眼睛。
不行了。
昭月静静思索了一会儿,伸手变出一把长刀来,剖开了少年的胸口左侧,而后又将染血的刀锋对准了自己的胸膛,手腕一旋,取出自己的心脏,眉头不皱,眼睛不眨。
他将心脏放入少年的胸口,而后再施仙术,使之与少年的身躯合为一体,并灌入一万年修为。
这就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昭月腹中还有内丹,他不会死,即使缺了一颗心脏,也还是能活。
他丢下长刀,虚弱地靠在树边,大约又等了一个时辰,晨光熹微,天快亮了。
少年的眼神渐渐聚焦,他撑着地坐了起来。
“埙。”昭月喜出望外,眼神像是被什么点亮了似的,胸口淌出一条血河,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太好了,我们回……”
少年张开手,地上的长刀落入他的掌中,他飞身而起,毫不犹豫对着昭月的胸口就是一刀。
一刀砍断了昭月的话语。
昭月说:“我没有心了,就算用刀穿过我的胸膛,我也不会死。”
这话似曾相识。
“我知道。”
少年笑得冰雪聪明,他刀锋一转,直攻丹田,将昭月的内丹勾了出来,内丹闪着金光,少年刀尖一颠,内丹落入手中,他仰头吞下,昭月的全部修为已经在他腹中。
“终于得手了,”少年的声音带着些许得意:“之前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