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交易?”
“骁骑堂的龙头大佬夏六一,我知道你跟他的关系并不简单。我手上有他的一个致命的把柄,足以令骁骑堂灰飞烟灭,令夏六一再度锒铛入狱——可不是三个月那么简单,是将牢底坐穿。你将我需要的东西给我,作为交换,我可以替他消灾弭祸。”
何初三坐在沙发上,姿态放松而镇定,“对不起,陆SIR,我不相信。你身为廉署主任,如果真的有所谓的把柄,与其通过我得到你想要的东西,直接上门抓人岂不更方便?”
他站起身来要送客,陆光明知道他拿腔作势,也不再兜圈,直截了当地道,“我有夏六一手下一位警方卧底的身份资料。”
何初三低头看向他,眉头皱了起来,“卧底?你身为廉署主任,为了交换自己的利益,不惜暴露警方卧底?”
陆光明笑了起来,“何先生这话说的,看来十分清楚夏六一会对卧底做什么嘛。我这人虽然没有什么良心,不过一点点的底限还是有的,真想害那位卧底,我就不会七曲八拐地找你谈交易,而是直接找夏六一本人谈了。何先生比我有良心,这笔交易你替夏六一做,卧底的命掌握在你手里。”
何初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想交换什么?”
“骁骑堂的龙头‘账册’。”
“我没听过那种东西,也不会跟你做任何交易。”何初三斩钉截铁地送客道,“请回吧,陆SIR。”
陆光明悠哉悠哉地站了起来,“据我所知,这位卧底已经掌握了很多罪证,很快就会收网了。何先生真的不替自己的‘爱人’考虑考虑?”
“我没有‘爱人’,”何初三面不改色地道,“如果你是想暗指夏六一,那是你误会了我跟他的关系,我只为他的公司提供一些投资咨询。至于你说的夏六一的罪证,如果他真的犯了罪,那就该承担起相应的责任,他是个有独立思想行为能力的成年人,自己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不需要旁人为他考虑。”
陆光明又笑了,“看来何先生也是个有趣的人。没关系,我有的是耐心。何先生慢慢斟酌,想好了再CALL我。”他示意何初三手中那张名片,告辞而去。
何初三坐在沙发上,皱着眉头看了那张名片良久,然后两指将它拈了起来,扔进了垃圾桶。
他若无其事地坐回办公桌前继续工作,心里并没有将这段小插曲当做一回事。他看得出陆光明在虚张声势——恰恰因为没有实力和经验,所以将自己装饰得狡诈而世故,但言行表现得太过处心积虑和急功近利,反而让其话语的真实度降到了最低。他判断陆光明手里并没有什么切实的把柄,也没有什么警方卧底,不过是对于正在调查的某些事情走投无路,想来编故事讹他一把。
陆光明说的所有话,他都没放在心上。
……
陆光明笑兮兮地出了何初三的公司大楼,坐上一辆的士车。半个钟头后,他与几位同事汇合于油麻地警署的门外。现出廉署牌照,他们大摇大摆地进入警署,站在了一位中层官员的办公桌前。
“王SIR,两个月前一封举报信寄到廉署办公室,举报你三年来替汇发财务公司隐瞒犯罪证据并收受贿赂两百八十五万等情况,经廉署调查确有其事,现对你提出正式拘捕。”
这位王SIR震惊之下,暴跳如雷地站了起来,“怎么可能有举报信!我明明按他说的做……”他意识到廉署人员刚刚所说的举报信寄于“一个月前”,但那个深夜打电话以举报信勒索他做事的人明明是在几天之前才出现——原来那个人打电话的时候,廉署早已经收到举报信了!
“你们当中有人搞我!有人同我做交易利用我!”恍然大悟的他愤怒地指向对面数人。陆光明眯起眼睛,弯弯一笑。
“王SIR,无凭无据,请不要随口污蔑廉署工作人员。夜路行得多总会撞到鬼,谁让你自己要跟魔鬼做交易呢。”
傍晚时分,何初三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然而在电梯门关上的最后一刹那,他突然按下了开门键,重新返回办公室中。
在垃圾桶里翻找了一会儿,他将那张名片拈了出来,塞进了随身公文包的夹层。
……
几天之后的圣诞夜,近喜酒楼,满堂欢喜。何初三提前三月就包下了这一夜的这间邻近蛟龙城寨旧址、年代久远的老牌小酒楼。何牙医一生勤勉,手艺精湛,为人忠厚,经常帮老扶幼,行善积德,而且好为和事佬,会讲大道理,时不时调解一下邻里纠纷,深得街坊邻居们厚爱。他这老树开花,香飘百里,引来了一大批老友故客,携家带口地前来恭贺何牙医老来得福。
何初三带着小妹欣欣在门口迎宾,被这络绎不绝的阵仗吓了一大跳。他阿爸和吴妈除了他们两个儿女之外无亲无戚,因此跟他统计说最多也就三五十人。他就只找了这间街坊们都挺喜欢、气氛也怀旧温馨的老店,门厅不算大,摆得下四五张圆桌,能搭个小台子走个仪式——但现在眼看都要一两百人了,小台子两边都分别加了一张桌子,还是远远不够!眼看着人越来越多,不要说落座,连落脚的地方都快没有了!
此时再换酒楼或者去其他酒楼另订几张台,肯定都没有位置了,再况且也不好让宾客们分开两地参加婚宴。何初三把欣欣叫过来耳语,让她去跟酒楼商量,能不能再努力加几席,酒楼没有庭院,那便只有摆出门口摆上街边。反正这里地处偏僻,圣诞夜里人们都上市中心热闹去了,不会阻碍行人通行。
欣欣依言而去。酒楼经理思路也活络,听了她这建议,马上热火朝天地带人布置开来,找人开货车跟其他兄弟饭馆借了几张大桌,还向别家多订了饭菜——自己家厨房实在是忙不开了。
何初三安排阿爸和吴妈去招呼宾客、活跃气氛;又把他那数据分析公司的两个合伙同僚从座位上拉扯起来帮忙,负责维持现场秩序、安排座位、摆酒催菜;酒楼服务员人手不足,何初三一个电话打给了小荷,小荷二话不说带着一群昔日小姐妹赶来救场。莺莺燕燕们略施粉黛,作出温柔腼腆的良家好姑娘模样来给大家招呼倒酒,把不少老街坊看得七荤八素,被老婆揪着耳朵臭骂才能缓过劲来。
一场热热闹闹的宴会在他的管理下,忙而不乱地准备着。眼看一切顺利,欣欣突然急匆匆从外头跑了进来,跟何初三说来了两位巡逻的阿SIR。阿SIR说餐桌摆上街边行人道阻碍了交通,哪怕外面一个行人都没有也不行,必须撤走,不然就要报市政署。
何初三亲自出马跟阿SIR好言沟通,请求通融。阿SIR们秉公执法,要求即刻撤走。何初三退而求其次,请阿SIR给点时间缓一缓,他马上安排人手把席位搬到其他饭馆。
为首的一位中年阿SIR满面青筋,看得出今夜心情相当恶劣。容不得何初三再说话,他突然对着已经摆了半桌酒菜、坐了一圈宾客的酒桌发起飙来,一下子将整张桌子掀倒在地!宾客们惊吓着四散,何初三上前劝慰,被他一拳正中右眼,当即捂着一边脸蜷下腰去。
何初三眼前一片昏花,隐约间听见了保镖阿南的声音,语带焦急,“大佬!”
何初三惊讶抬头,正见夏六一面黑目赤地冲到近前,一拳将那中年阿SIR揍倒在满地饭菜残渣中!
夏大佬今日经过了一番精心准备,满心欢喜地前来赴宴,在车上嚼着棒棒糖哼小曲,还给当值的保镖们一人发了一个大红包。众保镖料想今天有什么好事发生,欢天喜地地陪着大佬来会大嫂,岂料车刚驶近目的地,就见大嫂被人打了……
车未停稳,保镖们还没来得及下车,大佬已经第一个拉开车门冲了出去!
夏六一拎起那阿SIR,对准眼睛又是狠狠一拳!一旁吓呆的另一位年轻阿SIR此时才反应过来,赶紧大喝着抓起电棍冲上去殴打夏六一的后背——紧张得连电都忘了开!夏六一回身一脚将他扫翻在地,抓起电棍就回头要戳那个中年阿SIR的眼珠子,被一起扑上来的阿南和何初三拦住。
“大佬,使不得!”阿南心眼实,也没顾虑在这个时候拦大佬的后果,抓着电棍苦劝他。
“六一哥!够了,够了,我没事!”何初三抱着他的腰,也劝道。众目睽睽之下袭警,还是将人家往死里揍的架势,这得惹出多大的事来?
夏六一是个耍狠的性子,扔开电棍和何初三,冲上去还要再打。拳头刚抡起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把谁扔了。他赶紧转身回去拉住脚步踉跄的何初三,捧着对方的脸谨慎端详,“你没事吧?!看不看得清?”
“我没事,没事。”何初三嘴里说没事,但眉角已经肿起来了,右眼里也密布血丝,眼神明显有些混沌。夏六一看得心似刀绞,怒火更盛。那被揍的中年阿SIR缓过劲来,还在后面煽风点火地破口大骂,“扑你个街!冚家铲(死全家)!你敢袭警?!”
“老子今天要你冚家铲!”夏六一转身刚要再动手,对方认出他来,一声惊叫,“夏六一?!”
夏六一缓下动作,也认出了这位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阿SIR,“吴探长?”
得了,这次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原来这位吴SIR以前是九龙城区一位官职半高不低的探长,曾效力于前总督察“华探长”的鞍前马后,吃拿卡要、吃喝嫖赌无一不精,仗势欺人、溜须拍马最为擅长。前几年风头正劲的时候,他是骁骑堂名下各大娱乐场所的常客,檀香阁的高级VIP,没少吃过夏六一请的酒,没少收过塞入杯盘下的红包。华探长倒台之后,新上任的麦总督察一扫前任贪腐之气,号称要树立九龙城警队清正廉明之新风尚。吴探长这个前朝余孽、混吃混喝的老油子,首当其冲被扫地出门,三两下被排挤出了管理层;今年更因为两次被查出纪律问题,被连降三级赶到街上当巡逻兵。吴探长一腔怨恨,无处疏解,时不时便要寻衅挑事,发泄发泄,结果不知道自己今日霉上加霉,找茬找到了骁骑堂大嫂的身上。
既然是感情如此深厚的故交,吴探长不好继续作威作福,夏六一也不好继续殴打报复。有多大仇多大怨?只是一场小误会嘛。于是夏六一亲自上前扶起吴探长,为其擦脸致歉,吴探长也表达了对婚宴和何初三的小歉意。双方走到边上去私底下交流了一番警民继续长期互助合作的美好心愿,夏六一表示过两天一定带着厚礼上门造访,吴探长这便带着小同僚欣然离去。
三言两语便送走了吴探长,夏六一看着他的背影,把阿南叫过来耳语了几句。阿南依言离去。
夏六一示意其他几个保镖将桌椅重新摆放,打扫卫生,请众宾客重新上座。他自己则拉着何初三想过街上车处理一下伤口——车上有应急的医药箱。何初三眼角瞥见阿爸和吴妈从屋内挤出来,赶紧冲夏六一摇摇头,拉着他迎上前去,跟二老招呼。
“阿爸,您看谁来了?”
“喝哟!夏先生!好久不见!蓬荜生辉,蓬荜生辉!”何阿爸表现出受宠若惊的姿态,还是那文绉绉的调调,表面恭维,实际是敲敲打打。夏六一眼角一跳,后槽牙下意识地又开始酸痛。
他强忍着酸痛,毕恭毕敬地发出祝福,“何老先生,恭喜恭喜!”然后从保镖手里接过一份包装好的小礼物奉上,“听说今天不收红包。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
“喝哟!多谢多谢!”何阿爸对礼物的兴趣明显不高,把礼物随手夹在腋下便开始关心儿子,“阿三,外头发生什么事?我听他们说打起来了?咦!你的脸怎么了?!要紧吗?!赶紧去医院看看!”
“没什么,不要紧,我刚跟一位阿SIR起了点小冲突,六一哥将他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