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山这话倒是说到做到。韧子之后确实也没见过这个人了,也渐渐忘了。后来某一天突然想起,他还疑心地问顾晓山:「你该不会找人把他做了吧?」顾晓山的回答语带嘲讽:「你以为在演黑社会?」
到底顾晓山在忙什么,韧子也无法知晓。他记得小时候,父亲总是很忙的,现在长大了,他哥也很忙。偶尔他抱怨一下,都会被认为不懂事:「你以为我喜欢加班呢?家里有个不喜欢干活的,就得有个人多干活。」「家里不喜欢干活的」那个显然指的是韧子。
闲人韧子便闲在家里,一直等顾晓山回家。期间,他肯定是不会坐以待毙的,按三顿地给顾晓山发信息。这天顾晓山从办公室的休息室里醒来,摁开手机就看到韧子的短信连发「在吗」「不在吗」「不在就不在吧」「我在家里吃早餐」「小山哥买的麦片真好吃」「啊,我好像不会用洗碗机」「没关系,我把碗连着厨余一起扔了」「到时给你买一套新的」。顾晓山无奈至极:「这个败家的。」
见顾晓山不回话,韧子也不好一直「骚扰」下去,就自己去KTV点一首《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
第29章
顾晓山一打开门,就听到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扑来,险些以为三哈在家,但仔细一看,是韧子跟三哈似的屁颠屁颠地跑来迎接他。想到三哈那副傻样,顾晓山开玩笑地说:「就差叼个拖鞋你就完美了。」结果韧子这直肠子的真的打开鞋柜给他拿拖鞋了,当然也没叼着,就是空手拿过来,也挺让顾晓山震惊的。顾晓山赶紧把拖鞋拿过来,大概是怕了韧子真的会「叼拖鞋」。他满以为自己够了解韧子了,可是经历和何君的事情后,他就不那么确定了。
顾晓山一边自己穿拖鞋,一边说:「傻子,你吃饭了没?」韧子摇摇头,说:「我等你回来……给我做饭呢。」顾晓山听前半句还挺动容的,后半句出来就没啥好说了。顾晓山说:「我在外面吃了,现在给你点个外卖吧。」韧子也闻到顾晓山身上有些烟酒味儿,应该是去应酬回来了。韧子有些心疼小山哥每天忙里忙外的,又说:「不用了,我吃个麦片就好。」顾晓山便说:「那不成,你不会弄洗碗机,吃完又扔掉碗筷?」韧子也挺心虚了,愣愣地说:「那、那你怎么不雇个保姆呢?」顾晓山笑了:「我很少来这边住,雇保姆不等于是贴钱请人住我的豪宅?我是傻子吗?」韧子也无言以对了。顾晓山就说:「每天都会有钟点工来打扫的,你不会洗碗,就把碗筷放水槽里,她会处理的。」
韧子愣愣地点头。顾晓山径自从螺旋楼梯上楼。韧子又追着问:「你去哪儿啊?」顾晓山扔下一句「去洗澡,你自己玩吧」,就丢下韧子上楼了。
顾晓山洗完澡,穿着家居服下楼,见韧子还巴巴地看着他。顾晓山觉得自己明明也没干啥,但韧子却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大概还是因为韧子睫毛浓郁、长一双微微下垂的杏眼,颇像某种犬类,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就有些丧,所以看着比较可怜。
顾晓山对他还挺无奈的,说:「咋了,傻子?」韧子也不拐弯抹角:「首先,我不是傻子……」顾晓山动了动嘴角,忍了一下才没提出异议。韧子见顾晓山默认了,便继续说:「第二,你这几天怎么都不理人?」顾晓山忍不住「噗嗤」笑了。韧子见状薄怒:「你笑什么!我跟你认真说话!」顾晓山笑着答道:「没,就你这样特别像那种烦人的女朋友。」
韧子心想「噢,小山哥嫌我烦人了」,嘴角又垂下去了。顾晓山摊摊手:「我不就没回你几条信息吗?你也经常不回我信息啊。」韧子正想质问「我什么时候没回」,才似忽然记起来,在他毕业之后、「转弯」之前,和顾晓山虽然好,但也不是天天见面、联系的。SNS聊得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不回对方信息根本不是大事。
顾晓山又说:「你要为这个跟我闹的,也太奇怪了。」韧子赶紧撇清,表示自己不「奇怪」也不「烦人」:「不、不是这样的……可能是因为我怕你……」顾晓山问:「怕我什么?」韧子挠挠头,说:「怕你发现我是GAY之后……嗯,那个,瞧不起我。」顾晓山服了:「你这想法从何而来?」韧子有些不安,在沙发上坐不住,挪来挪去的,最后盘膝坐着,但还是不自觉地摇晃着身体:「我……我也不知道,说不上来……但我感觉,你知道我是GAY之后,就不太高兴。」
闻言,顾晓山还是有些愕然的,便沉默了几秒。这几秒对韧子来说也挺难熬了,所以韧子等不了地开口将安静打破:「也许是我感觉错了吧。反正我就觉得你不太高兴,所以我才一直『骚扰』你,结果你又不理我,我就更慌了。」顾晓山点点头:「是的,我是有些不高兴。没想到你也不笨嘛。」这句「不笨」,在韧子脑内就当是夸自己聪明了。韧子挺满意的,又说:「我肯定不笨啊。你以为能瞒过我嘛?所以你还是瞧不起我了,是不是?」顾晓山无奈地说:「且不说我是你朋友,就说我自己也是GAY,怎么可能瞧不起你?」
韧子便道:「那你为什么不高兴呢?」顾晓山也想搞明白这一点,想了想,说:「我想吧,大概是因为你先跟别人出柜了吧。唉,跟你爹说了就罢了……最让我火的,是何君都比我早知道这件事。」韧子一下也挺愧疚的:「其实我也挺想和你说的,但也没找到机会……」顾晓山答:「行了,所以你之前刚从我这儿回家后被老爷子打,又不吃饭生病了,那会儿的事,是吧?你说你的心事就是这个?」韧子重重地点了头,承认了:「对,那个时候老爷子挺气的,但后来见我那样也心疼,所以支持我了。」顾晓山沉默了半晌,才说:「嗯,世伯是个慈父。」
顾晓山出柜的路没那么顺遂,和父亲冷战了好几年,通过夺取公司的控制权,才获得了认可。不过成长在这个糖果玩具零花钱都要靠「绩效」计算的家庭,顾晓山并未对此太过在意。他已经很习惯与父亲以「博弈」的方式相处。事实上,顾晓山和这个世界都是以「博弈」的模式相处的。
韧子察觉到顾晓山的情绪变得低落,便认为是自己的错,皱着眉头跟顾晓山道歉:「这件事我太不对了,我本来也想着先告诉你的。只是那天回去跟老爷子吵架,吵着吵着就说出来了!还有何君,我也没跟他直说,就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听出来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韧子如此笨拙地解释,顾晓山反而释然地笑了:「你不就是这样子的么!也不能怪你!」
说着,顾晓山好像撇开了那些乱糟糟的情绪,终于回归了理性,便提问:「可是你怎么会忽然转变了性向?你真的确定吗?」韧子咬咬牙说:「我爹也这么跟我说的,但我跟他详谈之后,他也理解了。我自己也知道,我这人做挺多不靠谱的事情的,但这个事情我是真的想清楚了。我之前恋爱失败,就是我都不知道自己其实喜欢男人啊!」这话听着非常诡异,可顾晓山偏偏接受了这个听起来很荒谬的说法,大概因为韧子就是个荒谬的人。
顾晓山点点头:「你想清楚就好了——不过就算错了也没关系,大不了改回去,你命好,容错率足够高。」韧子听得糊里糊涂的:「什么容……什么率……」顾晓山笑了笑,决定用显浅的语言解释:「你是郁韫韧,可以比一般人都任性。」
第30章
韧子只能当作顾晓山是支持自己了,也不生气了。而顾晓山也确实挺忙的,这两天疯狂加班,过两天就去拎包出差了。临行前的一晚,顾晓山忽然问了韧子一句:「你记得你妈妈的样子吗?」韧子光听这句话,就眼眶发红:「确实不太记得。」说着,韧子又鼻头发酸:「我是不是很没良心?」顾晓山笑了:「没,我也不记得。」
之后,顾晓山就赶飞机去了,出差的几天也没联系韧子。韧子挺忐忑的,想给顾晓山发信息,又怕让顾晓山再次联想到「烦人的女朋友」,于是旁敲侧击地给徐芸芸发信息,说:「顾总这两天心情不好吧?」徐芸芸回答得很含糊。韧子终于觉得挺不妥的,于是借机约黑仔出来吃饭。黑仔是开会所的,消息很灵通的。韧子在席间又问黑仔说:「小山哥这几天是不是有问题啊。」黑仔答:「那必须啊,亲妈死了不有问题啊。」韧子大惊失色:「你说什么?!」黑仔也大惊失色:「啊?你不知道啊?」
韧子终于体会到「好朋友出了事不告诉你,你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巨大失落感了。
他更加自责,感到自己之前的举动伤害了小山哥,同时也很担心小山哥现在会不会很难过。他回去就拨通了老爷子电话,问道:「爸,你知道吗?原来小山哥的母亲过世了!」郁老爷大惊:「啊?什么?你现在才知道吗?」韧子也大惊:「啊?什么?您也一早知道了吗?」郁老爷大惊:「当然啊!不然呢!所以我才叫你去他那儿住啊!多多安慰他,陪伴他啊!」
韧子通过郁老爷的消息才得知,这两天顾晓山不是出差了,是奔丧去了。而前两天顾晓山忙得脚不沾地,也与此有关。
郁老爷觉得挺怪的:「你俩不是挺好的么?你不还住他那儿?他没跟你说过一个字儿吗?」韧子的心情一下跌入谷底:「真没有。」郁老爷想了想,便说:「嗯,既然如此,你也当不知道吧。」韧子忍不住反驳:「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当不知道?」郁老爷便劝说:「既然你都去到他家那儿呆着,天天跟他处着,他都不告诉你,就证明他没想跟你说,也不想跟你聊这件事。你硬凑过去,不是找不痛快吗?」韧子的心更揪起来了:「那也不成,他现在肯定很孤单,我得找他去!」郁老爷骂:「他那个短命老母灵堂那儿几百号人挤着抢遗产呢,孤单个屁啊!」韧子忍不住责怪道:「老爸,你怎么这么说话,对死者不敬。」郁老爷便道:「我就是骂她!咬我呀!」韧子倒是噎住了。郁老爷又说:「你又不了解顾家的事,我劝你别去搀和。别看顾晓山那小子老是笑嘻嘻的,内里心思不知多重。你别闹他了。不然只会适得其反。」
韧子思考一番,觉得自己就是听了父亲的话,才没第一时间跟顾晓山坦白性向,搞得顾晓山不愉快的。他又想,如果他当初第一时间跟顾晓山出柜了,说不定顾晓山也会「投桃报李」,跟他敞开心扉谈论丧母之痛。不至于弄得今天这样,有了隔阂了,反而说不上话。
所以,韧子决定放弃父亲那套「你猜我猜你猜我猜不猜得到你猜什么」的技术流套路,打算追求本心,用真诚打动小山哥。
于是,韧子从消息灵通的黑仔那儿打听到丧礼的地址,便踏上了寻找真爱之旅——嗯,历时两小时的寻爱之旅。因为,高铁真的很快嘛。
韧子下了高铁之后,没走两步就接到了郁老爷的电话。韧子挺心虚的,但还是接了电话,只是没说自己在哪。然而,他不说,郁老爷也知道了,就骂他:「叫你别去,你偏要去是吧!」韧子讷讷道:「你……你、你怎么知道?」郁老爷大声答:「你买票刷的我的副卡!」韧子一愣:「啊。是哦。」郁老爷叹了口气,说:「你既然去了,我也少不得跟你说两句,免得你去到出言不慎,得罪人了。」韧子挺不服气的:「那儿是丧礼,我再不会做人,也不至于在丧礼上不讲礼貌吧。」郁老爷便道:「你知道顾晓山的短命老母是谁吗?」
事实上,韧子实在不太了解顾晓山的生母是何许人也。
韧子实在也是从未见过顾晓山母亲,只知道顾晓山父母很早就离婚了,并且老死不相往来。他心中也是充满好奇的,自然很想听郁老爷说。郁老爷却不打算说,只是挂了电话,随后给韧子的邮箱发了资料。韧子打开电子邮箱,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则剪报的电子版,剪报上的图片最为吸引的目光的是一个女人的独照——算得上极为美貌了,和顾晓山、顾晓雾都有些微妙的相似。看年份,这报道已经很久远了,是顾老爷、郁老爷年轻那会儿的事情。报纸标题也很触目《唐果果私人会所幽会情郎,顾名:纯属造谣,信任妻子》,韧子皱起眉,手指往下滑,看到下一个标题《唐果果与猛男开`房被拍,顾名拒绝回应》,再下来是《唐果果孕期出轨,感染梅毒》,《梅毒孕妇唐果果顺利分娩,女儿健康无感染》,《顾名起诉离婚,称唐果果家暴儿子》,接着一篇就是《唐果果拒绝离婚,抱五岁儿子跳海》,最后是《顾名天价离婚,唐果果分走十亿身家》。
韧子看得目瞪口呆,似乎也找到了顾晓山拒绝去海边度假、平时也很少游泳的原因。纵观这封邮件的内容没别的,就是这几则剪报。显然,郁老爷非常憎恶唐果果,关于她的事,一个字都不想说。
韧子到了丧礼所在地,才发现郁老爷说唐果果灵堂一定挤满争遗产的人不是夸张的。按唐果果这种玩得没下限又不做安全措施的风格,私生子女真的是一箩筐都不够装的。唐果果的豪宅矗立着铁栅栏,外头围着一堆人叫嚷,有的说自己是唐果果的前夫,有的说自己是唐果果的子女,也有的不求财产,是好事的记者,甚至还有她的仇人来放鞭炮庆祝,叫叫嚷嚷,噼噼啦啦,场面好不热闹。
为了阻止这些人进入,铁栅栏外站着好些凶神恶煞的警卫。韧子这才发现自己恐怕很难进入这座守卫森严的宅子。韧子想到刚刚看的那些报道,不得不承认顾家和这位夫人的关系真的是很复杂,他贸然冲过来,真的很容易让人难堪。却不想,郁老爷又发信息来告诉他:「你打电话给顾晓山吧,我跟他说了,是我叫你来吊唁的。」看着这条短信,韧子也算放下心头大石,终于毫无负担地给顾晓山打了电话。
顾晓山那边显然在忙,叫他从侧门入,并派了徐芸芸来接他。
徐芸芸看见韧子的时候,脸露职业微笑:「真难为你这么远的来了。辛苦了,韧总,我帮您拿行李吧。」韧子觉得不好意思让女士帮忙,便坚持自己提行李,又问:「晓雾姐好像也没来哦?」徐芸芸淡淡地答:「顾总的意思是低调一点办事,他是一个人来的,就只有我跟着。」韧子听了这话,不知怎的,居然还吃起了徐芸芸的醋来。却不知徐芸芸多么不乐意来办这么麻烦又不讨巧的事儿。
徐芸芸带着韧子去了灵堂。唐宅的灵堂和以往韧子参加过的都不一样,并非纯白,而是按照唐果果遗愿弄成了五彩缤纷的糖果色,墙纸还有巨大的棒棒糖图案,上面写满艺术体的「I love Candy!」,Candy就是唐果果的英文名。唐果果的遗体放在了童话风的水晶棺材里,四周摆满艳丽的鲜花,鲜花上挂着一个牌子,是唐果果手写的「Babe, don't ever cry for me」。
显然,也没有任何人为她而哭泣。她的亲属都心怀鬼胎,脸上写满算计。迟钝如韧子都看得出他们不怀好意。顾晓山也是坐在宾客的席位上,身着黑白,神情肃穆,胸前别了一朵雪白的玫瑰。看见韧子来了,顾晓山朝他微微点头,并不多言语。
韧子拘谨而尴尬地跟唐果果的遗体鞠躬告别,然后退到了顾晓山的身旁。顾晓山默默看他一眼,眼神里是鲜见的疏离。韧子的心也拔凉拔凉的:老爸说得对,我来了,他不高兴了。
礼毕,顾晓山也是一语不发地站起来,插着口袋径自离开了灵堂。韧子赶紧追在他身后。徐芸芸在外头候着,拦住了韧子,笑道:「接下来是只有和唐女士有血缘关系的人才能参与的仪式。」韧子愣了愣,有些尴尬地点头:「嗯。」
韧子在宅子里找个无人角落里呆着,忍不住给老爸打电话,说:「小山哥还真的没怎么理我。」郁老爷说:「叫了你别去,你非要去。」韧子又说:「唉,我还没见过他那么冷淡的。」郁老爷冷笑说:「不然呢?还要他跟你笑呵呵说『诶,今儿您来真高兴』?」
第31章
顾晓山现在确实高兴不起来,他坐在会议室里,和一众他厌恶的人一起,等着律师宣布遗嘱。律师冷淡地读起了唐果果的遗书:「我的唐果果,如果你们听到这封信,那么我已经离开人世了,又如果你们听到这封信,那你们就该知道,你们都是我爱的人。」听着这些话,顾晓山几乎当场呕吐。但顾晓山也觉得自己挺恶心的,明明说了要和这个女人断绝关系,但一听到有钱拿,就不远千里而来给她送终了。顾晓山没有此刻,比任何一刻,更厌恶自己。
律师继续面无表情地诵读着唐果果饱含深情的信件:「也许你们并不理解我,因为无人像我一样过那么纯粹而热烈的一生。我不为任何,我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全是为了爱情。爱情是短暂的,我只能不停将它追逐,我可以背叛男人,但我不可以背叛爱情。我是忠贞和专一的,没有任何人懂得。」
蔚蓝色的海浪,翻涌着雪白色的镶边,像仙女的裙裳,翻起来,却带着恶魔般的令人厌恶的腥味。年幼的顾晓山被扼住在母亲的怀内,他感到窒息。自从看见母亲与陌生人交缠的肉`体后,他就无法容忍这个女人皮肤的温度。海水的腥咸味随风卷动着母亲身上浓烈的香水味,混杂着充斥了他幼小的鼻腔。耳边鼓动着女人尖锐的声音:「我只是想要爱情啊!爱情啊!」
父亲的声音在海风中显得遥远:「你是不是有病啊?!你演什么琼瑶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