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如何,张良能对自己说出这句提醒,都算得上推心置腹!
扶苏向张良俯身一拜,整齐了脸上的神色才开口解释:“多谢先生。”
张良见扶苏没有应下自己提醒的意思,也不再多说,心中却有些遗憾,在他看来秦国历代未能发生父子相残之事是因为秦人野心重,全副心神都挂在征服九州上,可眼下即使有个百越暂时绊住脚步,秦国的重心也重新回转到了国家建设当中。
始皇和太子虽然是亲生父子,可同一个人自己尚有犹豫不决的时候,何况是两个人?他们父子在处理政务的时候肯定有所偏向,这个问题短时间内也许不突出,可始皇身体显然一直只是小恙,根本不是要命的大病,时间已久分歧累积,如何不起龃龉?
太子对“父子情”未免太有信心了!
张良抿了抿嘴唇到底忍不住说:“太子之母非正室,你不过占了个长的名义。其下兄弟数量之多远超常人,且其余公子成材者不少,陛下又不肯分封让他们认领疆土——公子们无所事事,焉能不一门心思盯着太子的大位!”
扶苏脸上的神色这才产生些许变化,他双眉蹙在一处,思索片刻,之后眉目自然舒展,他看向张良,一双温柔的眼睛像是折射着阳光的湖面版璀璨,照得张良自觉心中阴暗。
“这倒是个麻烦事。”扶苏点点头,但仍旧坚持道,“此事扶苏会解决的,这种话还请先生不要再说了。”
张良这些话虽然都是设身处地为他着想,到底有离间骨肉亲情的味道在其中,不说既是对张良好,也同样对扶苏好,扶苏从没想过对亲人下手,疏离防备他们,也不希望任何人在他心中种下可怕的想法,但他仍旧感激张良为他所思所想。
扶苏正色一拜,张良沉着脸将其扶起,两人都越过此事不再多言。
马车回到咸阳宫,直奔丞相府而去。
李斯正面带微笑的捧着书简看得起劲,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立刻起身行礼,随即满面笑容的手捧着书简送到扶苏眼前,面带微笑道:“孔仲尼当年因为整理《诗》《书》而闻名天下,他的徒子徒孙果然也在整理一道有天分,各家送上来的新字经过博士学宫儒生们的二次修整,果然越发精彩了,太子请看。”
扶苏虽然写得一手好字,却并非李斯这样爱字之人,在他看来文字是秦国收拢天下的手段,无论美丑,有大用处便可!
他的视线匆匆自新字上滑过,立即说出早已思量多日的腹稿:“咸阳虽是学子聚集之所,但各家学派根基却并不在咸阳,也不好以诏令强征各学派入咸阳,这办法太伤名声了。但父皇和丞相提议整理天下文字,为的便是让九州之内的学子全部使用新文字。扶苏想,此事由官府出面,选取大块山石,打磨成石碑,将新文镂刻其上,运至各郡郡守府衙外,以供学子使用。”
李斯扬起双眉,眼露惊讶之色,思索之后,脸上显出些许古怪的神色,眼神充满笑意,低声道:“天下三十六郡,三万多字全部刻碑可不是一件轻松活计。”
扶苏嘴角的笑容更显得温和柔软,继续道:“在郡守出,只需挑出三千常用的便足够了,石碑末尾写明,若想见到全部字,前往咸阳城中便可,朝廷求才若渴,学子也必然……求知若渴。”
李斯眼中闪过了然神色,颇为欢欣鼓舞的说:“老臣莫敢不从,这就下令命人去办!”
扶苏拱手道:“有劳丞相辛苦。”
语毕,扶苏带着张良起身而去,出了丞相府大门,扶苏忽然开口:“先生随孤走走如何?”
张良没有任何表示,神色平淡的坠在扶苏身后,陪他一步一步往大书房的方向走去。
夕阳橙红色的暖光铺陈在咸阳宫中,扫去了这座天下第一宫的森冷和威严,只剩下融融暖意,扶苏嘴角挑起柔和的弧度,微眯着双眸看向夕阳,片刻后忍不住抬起手,用宽广的袖袍遮掩住对他双眼而言仍旧过于炽烈的光芒。
张良见扶苏站定,跟着停下脚步,他心里猜测太子有话要说,心中也不急,安静的等待扶苏开口。
张良的猜测不假,却没想到太子定力强大,直到金乌西沉才再次开口。
扶苏收回视线,低声道:“扶苏有意送先生去军中协助王翦上将军,先生以为如何?”
张良心中一惊,脱口而出:“子房不通兵事,太子怎能如此草率决定?!”
扶苏神色平淡的摇头,眉心却悄悄皱起,眼中显出忧虑之色,十分担心的开口:“父皇身边能人辈出尚且不能躲避百越之人有心算计——此一战,天时地利人和,我大秦将士上下只有‘人和’,若倾国之力攻打百越必胜,可百越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