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年轻男子,眼中忽然显出怒色,上前一把扯住扶苏的衣襟,高声喝问:“‘天下苍生’?太子所言不实!依子房之见,太子为的是秦朝千秋万载,始皇而始,二世、三世而至无穷无尽!既然如此,何来‘天下苍生’?!”
扶苏顺势起身,垂眸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气得双颊绯红的张良,温和的语气转为深沉,同样尖锐的说:“先生既然觉得大秦无可救药,为何推着亲弟兄为我大秦效力,供职与胡亥身侧,护他安全,保他平安?扶苏万没想到,以先生大才,竟然勘不破家国小恨,宁愿对苍生沉沦视而不见!”
张良脸上的表情瞬间清空,随后摇摇头,语气虚弱,语调却不改嘲讽的说:“太子真是自谦太过了。……牙尖嘴利,子房,自愧不如。”
扶苏一听到张良这幅语调,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赶忙重新跪下,真诚道:“能有先生入秦朝为官,可替扶苏把关,减少多少弯路。大朝初建,扶苏每一步都是新探索,心中疑虑甚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张良既然服了软,脸上再也没挂出温柔的笑脸,他和扶苏外在表现越相似,对扶苏就没有好看法,十分不耐烦的说:“太子若是没有信心治理好秦国,不如听从儒生们的劝说,重归分封制吧,子房一定立刻跟着得到旧韩封地的皇子立即出发。”
扶苏好脾气的微笑着,直到张良恶狠狠的将心中抱怨全部吐出口,才平静温和的解释:“正因秦国的郡县发自六国故地,扶苏才不能有一丁点失误,请先生随扶苏来——孤拜先生为长史,恳请长史为大秦献策。”
张良随着扶苏的指引向外走,拒绝了扶苏请他登着离开灞宫的提议,一步接一步走了出去。
他抬头望着宫外的绿水青山,鼻腔酸涩,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攥紧双拳。
张良背对着扶苏,忽然开口道:“太子,我们走吧。”这处幽静的皇宫别苑,从来都不是我该停留的地方。
扶苏亲自扶着张良登上马车,一进车厢,张良刚刚酝酿出的酸涩情绪霎时消隐无踪,他指尖微微颤抖,不敢置信的说:“我以为你所谓的‘千头万绪’是虚指,怎会真有如此多的国务需要处置!”
扶苏笑意不见,随手抓过一卷奏章,语调悠闲的说:“能者多劳,今日起要辛苦长史与扶苏一同分担了。”
张良挺直的背脊霎时弯下,咬牙切齿的登时着塞满了车厢的书简,愤愤然的抽出一卷,任命的读起其中内容。
扶苏一把压住他的动作,解释道:“请长史先将廷尉定下的《治国十略》读尽,再看奏事不急。”
张良眼神疑惑,却没拒绝扶苏送到自己眼前的书简,安安静静的啃了起来,随着时间推移抓着书简的手掌不由自主带上颤抖,当内容彻底咽下肚,他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激越情绪,高声道:“李斯果然不愧为秦国第一谋士!若为敌手,此人不亡,子房无能为力!”
“入咸阳宫后,长史自然能够与廷尉相见。”扶苏悄悄勾起嘴角,即使张良丝毫没有对秦国朝廷表现出恭敬,他眼中依旧透出欣喜的神色。
身在咸阳宫的扶苏顺利说动张良入朝为官,到达了寿春的胡亥也见到了后世如雷贯耳的名人,只可惜,他心里说不出的失望。
“这就是江东项氏一族年级最小的孩子,比你还小两岁。”嬴政坐在寿春宫中,手指随意指向阶下的少年,神色懒散,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他,只顾着摆弄眼前从未见过的瓜果。
胡亥劈开一颗椰子,将乳白的汁水倒入碗中递给嬴政,视线晃过被硬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后,尽职尽责的说:“阿爹,椰汁性寒凉,清消燥热,你不能多饮,咱们一人一杯,再多我要告诉御医了。”
嬴政小声嘟哝了一句“越大真是越不贴心了”,手上却护住自己面前的小碗,捧着一口一口慢慢喝下。
他见胡亥没开口提起阶下跪着的少年,再次说:“你不是对江东项氏一族很感兴趣吗?他家最年幼的孩子,朕派人将他带来了,名唤项藉,听说天生神力。”
嬴政嫌弃的撇了撇嘴,口气透着一股厌烦,沉声道:“天生神力还嫌不够,重瞳异象也是街头巷闻、人尽皆知。”
胡亥眨眨眼睛,认真的计算了一番,发现自己身边的标配还差伴读和内侍,因此,视线往项藉身上瞥了一眼,故意提高声音说:“阿爹是打算把他切了,送给我做内侍吗?”
自进门起就未曾老实下来的项籍身体一僵,猛然抬起头瞪向胡亥,一双大眼充满怒意,胡亥眉眼含笑的望去,恰与他视线撞在一处,项籍愤怒的神色已经变成困惑,盯着胡亥上上下下仔细看了许多遍。
忽然他开口,高声道:“你这女子怎么心肠如此歹毒!”
嬴政端着小碗的手掌一顿,仰头大笑不止,胡亥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猛然一拍桌案起身,提高声音道:“眼不盲、心却是瞎的!难怪一无所成!”
胡亥这话颇为迁怒,指的自然是项羽日后乌江自刎,可眼下的项羽还是个少年。
他直接误会胡亥的意思,当他嘲讽自己不爱读书,怒气冲冲的吼了回去:“我只学万人敌之术,才不像你这样迂腐!”
胡亥霎时冷笑,压低声音道:“学会的人才有资格说没意思,文盲是没资格批评书中内容用不上的。”
项藉被胡亥说得涨红了脸,嬴政已经拍拍手,笑着说:“朕看让他留在你身边不错,胡亥见到他看着活泼多了。”
胡亥满脸不情愿,项藉脸色惨白,比胡亥看起来更糟。
QAQ我就不该顶嘴,这是要切了我么!不要不要不要啊!!!!!
☆、第120章 我有特殊的尖叫技巧
胡亥一扭头,紧挨着嬴政嘟哝道:“阿爹,你看他吓得脸都白了,不像是有本事的,留下也没用,出门有鑫缇伺候、后宫有粱,我用不着这种笨手笨脚的——一介莽夫罢了。”
胡亥上挑的眼角流露出满满的不屑,引得被按着跪在阶下的项藉憋红了一张脸,愤怒的扭着身体想要挣脱中车府卫士的控制,冲上前教训他。
中车府卫士手上加大力道,却仍旧被项藉扯得摆动,站不稳身子。
嬴政将这一幕收入眼中,扬了扬下巴,冲胡亥道:“脑子不好使,但有把力气,正好你现在干长个子不长肉,瘦巴巴的没几两肉,就算知道你从小习武,朕也不放心。你年纪小正是贪玩的时候,朕知道你孝顺,每日都陪伴在朕左右,但总不好天天把你拘束在朕身边,日后出门玩耍带上这么个敦实的,朕也放心了。”
嬴政冰冷的视线像是刀子似的刮在项藉身上,清楚明白的写着“挡枪挡剑,该拼命就拼命,否则死啦死啦地”,看得项藉背后发冷,大力挣扎的动作停顿,僵硬在原地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了。
胡亥眼神同情的望着项藉煞白的小脸蛋,却一丁点替他求情的意思都没有,他也没忘记这是未来——或者说历史上——坑秦军、杀秦王、焚秦宫、断秦社稷的西楚霸王。
眼下一见,始皇帝和西楚霸王气势高下立现。
胡亥心中小声道:难怪项羽日后被刘邦老流氓耍得团团转,智商果然是硬伤,没药可医。
╮(╯▽╰)╭阿爹的意思根本不是切了让项藉入宫做内侍,而是打算让他做护卫嘛,一直惨白着脸色,啧,这智商。
嬴政给项藉施展过下马威,转头看向幼子的时候已经再一次换上二十四孝老父亲的慈爱笑容,手掌揉了揉胡亥的发顶,感慨道:“车上还不显眼,一下来你又长高了,难怪每天总是吃不够。行了,今天好好休息一夜,明日带上护卫出门游玩去吧。”
胡亥亲热的应下嬴政的好意,贴在他身边乖巧的说:“阿爹一路舟车劳顿,寿春宫接风宴挪到明日再举行吧,阿爹也好好歇一晚。”
嬴政露出舒心的笑容,眼角堆积起几条细纹,温和的说:“好,胡亥说了,朕这就去休息,你也早些睡,别因为南面气候温润便在夜里游园忘加衣裳,仔细回去了扶苏又念叨你。”
“扶苏才不念叨我,他就会罚我背书。”胡亥皱皱鼻子,不由自主抬起手掌按在胸口,内衫下扶苏千里传来的书信紧紧贴着他的心口。
嬴政捏了胡亥鼻尖一把,沉声道:“叫大哥,你这孩子,混闹什么。”
纠正了胡亥对扶苏的称呼,嬴政抻了个懒腰,面露疲惫的说:“行了,朕去歇息了,一路走来风光虽好,却太累人了。”
鑫缇赶忙服侍着嬴政前往寿春宫的寝殿,胡亥站在大殿上躬身目送嬴政离去,随后抓了转眼睛,视线落在项藉身上。
少年依旧被卫士死死压在地上,可自从被狠瞪过一眼,项藉便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蔫蔫的没了生气,被压制在地也不再试图挣脱卫士们的控制,表现得十分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