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萍一听寄声找到了黑衣人的落脚处,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张潮不像江秋萍是个彻头彻尾的书生,见了个会飞的就盲目崇拜。
他也是习武之人,虽然眼力一般,但寄声的修为不如李意阑这种程度他还是看得出来的,而且饶临不算大,那两名黑衣人就是跑得再偏,只要不出主城区,绝对用不了三个时辰,所以寄声一定是用了别的办法在跟踪。
面对寄声,张潮脸上头一次露出了好奇的表情,他问道:“你是怎么跟踪的那两个人?”
寄声是少年心性,最喜欢作弄一板一眼的人,五个人里张潮最符合标准,他于是眨巴着眼睛开始故弄玄虚:“我啊,有火眼金睛,看见没?我就这样眨几下,时间就倒流了,然后我就能看见你们来时的轨迹,看!门口现在有你和江秋萍的影子。”
江秋萍无语地看着他。
张潮听了后一脸冷漠:“是吗?那你多眨眨,帮我们看看那五具白骨出现的轨迹怎么样?”
李意阑已经续上了他蜡烛烧水的事业,事不关己地跟着瞎起哄:“好主意。”
“好个屁!”寄声鄙视完馊主意,单手从腰侧的锦囊里掏出一个纸包来扔在了桌上,扒了口饭说,“招蜂引蝶粉,祖传秘制、气味持久,沾一星点儿、三天不散,从此您家不管是牛跑了、羊跑了,还是闺女跟野汉子私……唔……”
李意阑也不嫌弃他满嘴流油,一伸手捂住了他的胡说八道,正经解释起来:“这是跗骨粉,配方不太清楚,是武陵的山里人用来寻找迷失的人畜用的。它的气味可以长久留存,人闻不见,但喂了药粉的蜜蜂或飞蛾可以。”
江秋萍将纸包扒过来拆开一看,发现里面包的粉粒看起来跟细灰没什么两样,他半信半疑地说:“那你往别人身上撒这东西,他们没有怀疑不对劲吗?”
寄声在心里编排江秋萍真是个书呆子,他又打不过人家,干嘛要正面杠,嘴上却说:“我没往他们身上撒啊,公子将他们逼到墙角,我撒在墙外的地上之后,就去找蛾子了,那两人根本没机会看见本少爷的风采。”
闹了半天他只是撒了点土又抓了些蛾子,但就是这样,张潮也愿意认可这邪门歪道的风采,毕竟要知道并且能弄到那些个稀奇古怪的药粉,也是一种不同寻常的见识。
之后寄声又好奇地追问了他们的发现,大家这才踏实地回房休息了。
十二月初九,饶临后院,卯时三刻。
知辛醒来的时候,听见院里有一阵飒飒的风声,然后他推开门,才发现那是枪声。
为了不打扰大家睡觉,李意阑并没有耍起来,只是站在离卧室最远的墙根下,站在原地扎枪。
扎枪是枪法的基本功,没什么花招可耍,姿势也不太好看,蹲成马步单手或双手握杆,平正迅速地扎出一条线。
知辛并不懂枪,他看不出李意阑这一击的水平,只是感觉得到这个人似乎很喜欢做这件事,以至于枯燥的重复都能全神贯注。
枪兵虽然带煞,但这也是一种了不起的境界,静也敬且精,值得人肃然起敬。
人和动物各有气场,越强势的越扰人,可台阶上的那个却像云烟一样,安静到李意阑扭头去看他,却没觉得自己是分了心,他送出的一枪老辣凌厉,脸上却只有一点温柔的笑意。
四目相对的瞬间,知辛忽然心生感念,心想这人在枪道上走的路,应该和自己在佛道上一样远吧,都是险道,都是独行。
他安静地旁观了一会儿,瘸着腿尽量悄悄地去厨房里找洁具了。
知辛消失在拐角之后没多久,李意阑忽然间停下突刺,将枪甩到身后背着说:“出来吧。”
月门的左边立刻冒出了一道身影,高大宽厚,正是吕川,他的眼神有些恍惚,落在那杆枪头上的时候,像是被枪尖扎到了似的剧烈地晃了晃。
吕川从来没想过,这杆枪会比李意阑本人还让他无颜面对,可是为什么呢?
因为李意阑喜欢它。
后悔压得他几乎抬不起头,可吕川硬着头皮抬起来了,他“噗通”一声往地上一跪,目光坦荡地说:“李意阑,我还债来了。”
不用想他都是翻墙进来的,李意阑踢了下枪头让它旋起来,把平了将它拆成两半,动作飞快地收了起来,收完之后他忽然说:“出去,从正门进来找我。”
吕川:“……”
寄声一觉起来,骇然发现队伍壮大了,昨天他们还是五个,今天就变成了七个。
大师的到来他有些心理准备,睡前得知了这位是个需要保护的主,因为做梦都在发愁,他们哪儿有多余的人手来保护这个金贵的和尚?
不想一大早起来问题迎刃而解,就是这位憨憨的大哥,看模样脑子应该不太灵光。
他往李意阑耳朵边上一歪,嘀咕道:“那谁啊?”
李意阑正准备介绍,顺嘴就说:“吕川,我以前的同僚。”
大家纷纷表示幸会幸会,只有寄声惊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他拍着胸口跟李意阑窃窃私语:“不是什么情况啊?仇人么这不是?为什么……”
他比了个手刀,眼神狠毒地往下切道:“做了他!”
“你行你上,”李意阑一把推开了他的毛脑袋,接着正色起来,“吴金的任务跟昨天一样,张潮帮寄声挑几个人,让他带着去昨天巡逻的那些地方转一转,秋萍和张潮去查慈石的来源,吕川跟我一起,送大师回寺里。”
江秋萍心念电转,即使根本不知道还有一段背后捅刀的过往,都立刻就明白过来,李意阑不信任这个人,他是想亲自盯住他。
第16章 百岁铃(二)
栴檀寺的法会设在巳时三刻,场所在寺中的达摩院。
知辛三人在巳时初抵达,香火已经笼住了大雄宝殿,当中说法相的佛珠眯眼含笑,在薄烟中显得神秘而透彻。
沙弥们正忙前忙后地摆往外搬供奉物品,他们列成整齐的一队,动作飞快地在自左往右满场绕圈,将吃食和茶品摆放到位。
辩法历来是品鉴修行的一种途径,寺里虽然希望僧主能够出席,但也知道这位避世的规矩,从不在公共场合露面,谁上门挑衅也没用,将“夫唯不争,而天下莫能与之争”这句话印证到了极致。
不露面却又要听法,了然方丈自有妙计,叫人闭上了后院的木门,在海棠窗下设了一座朴素的香案,僧主坐在这里,既能听见前院的辩论,也不会有人叨扰。
地上摆了五个蒲团,除了知辛三人的席位之外,还能空出两个来,方丈与长老们要是得空,还能溜过来研讨两句,可谓是两全其美。
知辛安之若素地坐下了,等方丈离开之后,他问李意阑和吕川是想下去休息,还是留在这里听一耳禅机。
李意阑心思不静,满腔都是白骨的线索和案情,其实根本听不下去,但他不好离知辛太远,就只好装出一副颇有慧根的样子,盘腿坐在了和尚的旁边。
吕川像块木头,一路不言不语,也沉默地落了座。
片刻之后,前院奏起法鼓与云板,和着敲击木鱼的吟唱,凑成了一曲梵吹,在香火与清风的相送层层荡开,温柔地在山间流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