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
河心画舫主室,正颠鸾倒凤。
仆从快步而来,敲门两声,竟径自推门而入,迈至半开的帷帐跟前:“庄主。”
里头女子一丝不挂,失声尖叫。魁梧男子瞪眼掀帐,一瞧递上的信封字迹,回头甩了女子一巴掌,接过信函。
剑南道,益州,蜀县。
山南东道,襄州,襄阳。
关外沙原,吐蕃宰相论恐热营帐。
乃至京畿道,长安,大明宫。
紫宸殿。
天,阴了。
锦衣便服,缓步前行,北望太液,波光粼粼。
老人开口:“大直啊,过几日,云墟城,怕也要变天了。”
身后跟随,亦不再年轻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蒋伸恭谨开口:“唯。”
老人年纪大了,脊梁微弯,语速缓慢,倒是全不见老态龙钟:“故人,也快至长安了吧。”
蒋伸顿了顿,歉然道:“回禀陛下,臣派人劝了多次,老人家就是不愿乘坐臣等备好的车舆,定要徒步而来,道是一路山好水好,也显得来意虔诚。臣已派人一路跟随,好生照料。”
“诺,随他去吧。他身边跟着的,多着了。”老人淡然一笑,比数十年前愈发恢弘吞吐,叱咤天下,“等他到了,怕,就再没有机会,看一眼这大好江山了。”
绿叶轻颤。
咕唧一声,灰白翅膀扑腾而起,灰背盘旋几圈,直冲云霄。
不论天气阴、晴、雨、雪,人间喜、乐、悲、苦,都影响不了大鸟觅食、找乐。
食饱喝足,沿着云墟城树丛顶上,飞越红石峡,绕一圈榆林上空,顿一顿拍拍翅膀,再往沙原飞去。
滑翔,盘旋,俯冲,急升,已近成年的大鸟玩得不亦乐乎。
累了,停在砂岩上头,啄啄肚子,理理羽毛。
渴了,要去寻水,灰背方拍着翅膀飞起,忽眨了眨绿豆眼。
身后巨大阴影,亦步亦趋跟随,直到覆盖了大鸟半个身躯。
灰背回头一瞧。
赤头,黄羽,喙爪锋利如刃,未鸣未叫,不过巨翼一扫,便席卷风沙自头顶呼啸而过!
灰背大惊,尾羽直竖,振翅一乱,差些自半空跌落。
被巨大重明鸟察觉,低头一瞧。
大眼小眼,四目相对。
————
十五日,眨眼即过。
榆林城上回这般热闹,已是约莫三十年前了。
天南海北,官爷草莽,行旅客商,闻讯而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挤满了全城行旅酒家。
云墟城只更热闹。
仪礼设于天元宫天元楼前,偌大空庭,除了中间礼台,和预留出的人行过道,其余皆被逾千名观礼者围得水泄不通。连城墙高耸,不容人攀越,剩下城外稍高些的树杈,坐满了没有资格受邀,又挤不进旁观席的百姓。
庄严肃穆,鸦雀无声。
祭拜天地,敬尊祖师,当代青尊,正式即位。
舍名换姓,俊美无俦,华衣峨冠,高不可攀的云墟第一人。
御座之上,发色成雪,长长披垂,月下如仙。
静自微笑,一夜江南。
第四十一代青尊,归云中。
付云中,成了归云中。
或许成了什么云中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位子,是他拥有的云墟,是云墟遍布四海,威震江湖的子弟,与名望。
而他好似什么都没变。
的确未变。照旧一身尊贵极致的墨袍,一顶盘云绣锦的高冠,一把世代传承的追云,只比老人在天元殿内为他授冠之时,多了真正的风,与光。
晚风,轻拂。
日头未落,天气尚好。
登高极目,天下在望。
天元宫大殿,摆着同样三十年一见的盛大流水宴,推杯换盏,歌舞升平。
折腾一日,诸尊都累了。云墟弟子们都去了榆林,今日宴席可说是专为宾客所设,诸尊初时坐了半个时辰,与众宾客见过礼,说些客套话,便各自回宫歇息了。
只付云中一人,立于殿外楼头。
负着手,迎着光,吹着风,看着,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