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姑娘家在无人的小巷子里蹦蹦跳跳的走着,边走边哼着那首陌上桑。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
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
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
头上倭垂髻,耳中明月珠。
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
……记得小时候,邻家的先生说,“既然你叫罗敷,那我就教你陌上桑吧。”
她一字一句的学会却又觉得没什么意思。自己又不是那样倾城倾国的女子,使得王孙驻足。也嫁不得那样青丝系马尾的美男子……可是今天,罗敷又觉得,这首歌好听极了。
后来,她便经常去看他。她知道了他姓陆,名叫陆归。是外乡人,不过打算在这里长住。
他不理她,不过她问的问题他都会回答。
她努力的学认字,荒废了女工,天天就拿着论语死磕。她笑着想,自己认那么多字干嘛呢。字都认识了还怎么找他写字啊。
可是她认识的字越来越多了,多到可以读懂他写下的每一句话了。
有一次她问他,“你每天写这么多信,有没有给自己写过呀?”
他摇摇头,“没有。”
她看着他写的信,觉得字字句句都那么好,却没人知道。
于是说道,“你人真好。”
半晌,他回答道,“你要是早几个月认识我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罗敷一愣,她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却很高兴,因为这是这人第一次和自己说题外话。
几个月前,陆沉刚刚回到京城,精神正处于崩溃边缘,最疯狂的时候一天能杀几百号人,剥皮抽筋凌迟手段更是耸人听闻。
罗敷姑娘要是早几个月认识陆沉,估计得厌恶一辈子。
所以说时间还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后来,罗敷的姐姐回家探亲,罗敷便没有理由找他写信了。
但是还是忍不住,告诉了姐姐。姐姐新奇,两人偷偷来看。
姐姐说“你怎么喜欢上了这么一个人啊,一身的戾气。”
罗敷着急道,“你再仔细看看,其实他人很好的!”
姐姐笑道,“人好?是模样好吧,原来小妹喜欢长这样的啊。”
罗敷涨红脸道,“人好!就是人好!比你这样尖牙利齿的人好!”
后来,巷子里的人都渐渐知道罗敷姑娘喜欢写字的陆先生了。女孩子索性放下矜持,大大方方的去看他。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可以穿漂亮的春衫了。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于是,一整个春季也都在少女百转千回的心思间度过。
待到夏季,树叶的颜色由嫩绿变为墨绿,萤虫零零散散的闪烁,知了影影绰绰的鸣叫。
夏初的几天还是很凉爽,星空也敞亮。
晚上的时候,陆沉也会坐在邮驿馆的大院子里乘凉,默默听那些老人家讲着些陈年往事。
他想,原来自己已经在这里住了半年了。
这座城的人们过得都很慢很慢,慢得陆沉都觉得自己已经过了一辈子。
每天的生活都一样,陆沉总是起的很早,会提前进捉刀馆,扫扫地。然后开始替人写信。生意好的时候一天要写三四十封,生意不好的时候,坐了一天也不见一个人来。
可有个姑娘总是来,陆沉不傻,当然知道这姑娘喜欢自己。但是,管她呢。
这天,姑娘又来了。背着手,弯着腰看了陆沉好久。
看的陆沉不得不抬头看她了。
姑娘说,“陆先生,我发现你头发白了好多。”
陆沉道,“真的?”
其实罗敷早就发现陆先生的头发在渐渐变白,姐姐还嘲笑说“少白头”。
这天,她看着陆先生,两鬓已见雪色。
她记得的,自己第一次见这人时,墨发如鸦翼。
于是她就对他说,你的头发白了好多。
结果他抬头问道,“真的?”
然后,竟笑了。
原本僵硬冷峻的面容面容忽的化作一池春水。
罗敷怔怔地看着陆沉,莫名其妙。
中午,陆沉去问小岁借来了镜子。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照过镜子了,再不看看估计连自己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