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罗府可谓门庭若市,上门的全是罗大人的老部下。皇帝要扩充军械所,让罗升从军器监挑人。众人巴不得离开这个已经不发俸银的冷衙门,纷纷来找罗大人攀交情送礼。
短短一天功夫,罗大人小金库里挣的钱已经可以抵得上他三年俸禄。顿时感慨,自己在冷衙门里混了这么多年,终于是苦尽甘来。
晚上,罗升来到军器监,众人已经早早在正堂等着他了。罗升掏出折在袖子里纸,抖了抖。上面写着将要随他去军械所的人的名单。
几十只眼睛齐刷刷的望着他,鸦雀无声。在这间屋子里,他每念一个名字便可以决定一个人未来的前途,想到这里不禁有些飘飘然。
正念着,忽然一个一个白色的影子冲进了正堂。
罗升抬头,吓了一跳,是贺平安。
这几天罗升一直在军械所忙活,他以为贺平安被关起来那天就死了。此刻见此人披头散发、身形枯槁顿时觉得撞见了鬼。
“罗升!”贺平安叫了一声就直冲冲地朝罗升跑了过来。
“把他抓起来!”罗升慌忙道。
贺平安的视线很模糊,跌跌撞撞的跑着,突然被人摁倒在地上。剧烈的撞击使得胸口一热,呕出一滩黑血来。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手脚还在不住地挣扎,想要爬起来。
“我不是说把他锁起来吗?他疯了!”
“禀大人,这、这小子锁不住,会拆门的!”
“拿弦机锁来!”
弦机锁是贺平安亲手做的,军器监的贵重物品都是用这种锁锁起来的。
把贺平安拖回旧仓库,拿来弦机锁,把他的手脚都锁起来,不放心,再锁上脖子。锁链的另一端吊在房梁上锁好,这样贺平安就束手无策了。
眼看着罗升离去,仓库的大门被插上。贺平安趴在冰凉的地上,剧烈的呼吸着,他又发病了。
……
一夜醒来,想要站起来,两条腿却是软的。肚子一阵空虚,感觉很饿。想到晚上才会有人送饭,不禁叹了口气。
每天晚上军器监的厨子都会顺路给他送点残羹剩饭。起初他吃一点吐一点,后来因为没别的吃,只得强忍着咽下。
可是这天直到深夜送饭的人也没来。期间贺平安又发了一次病,他都怀疑是自己发病时给错过了。
第二天依旧没人送饭,第三天亦然……
原因很简单,厨子被罗升带走了。他每天给贺平安送饭只是按照惯例,举手之劳。此时被带到军械所,心道终于离开了这个冷衙门,只顾高兴。至于接下来谁给贺平安送饭,那不是他的事。
罗升只记得把贺平安锁起来,其他的却不曾作想。军器监一共八十多人,六十人都被他带到军械所了。皇帝让他挑人,但没规定人数,自然是自己手下的人越多形势越有利。
至于被留在军器监的二十余人,自是每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上下打点关系,千方百计地想办法离开这个冷衙门。每天都在前门口翘首企足的等着委任状,哪还记得后院还关了个贺平安?
大家偶尔想起贺平安,想起的也是他疯了、快死了。其实在大多数人看来,他已经算是个死人了。
于是哪还有人想得到,贺平安也是需要吃饭的。
饿了整整三天,贺平安想,大概自己是被忘了吧。
他已经没力气了,试过大喊大叫,也试过拿着东西砸门。但是仓库太偏僻了,没人听得见。
趴在地上喘息着,眼睛也越来越看不清。
竖起耳朵听,整整三天,终于听见了门外有人的脚步声。
打起精神,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大喊道,“来人呀!我快饿死了!给点吃的吧!”
然后,就听着那脚步声渐渐走远。
这仓库偶然才会有人来,来的也不过是拿扫帚等杂物的小厮。
有没有人给贺平安送饭小厮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事,不归自己管。
于是,这事不归任何人管。
喊完之后果然又开始发病了,疼得蜷成一团。挣扎之中,一摸脸,湿的,全是血。
快挺不住了。
贺平安顾不了了,掏出袖子里藏着的谢东楼给的药。
谢东楼说这是毒药,轻易不能吃。
贺平安很想活下来,就一直没吃。可是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他连饭都没得吃了。
服下白药,顿时觉得一震燥热,五脏六腑都被烧穿了似的。
好痛,比中毒那天还痛……
平安觉得自己快死了。
……
当贺平安再醒过来的时候,是被冻醒的。
被插上的门被风吹得直晃荡,几片白色的雪花从门缝里逸出来,在天上绕了个圈儿,悠然落下。
已经是腊月了。
贺平安想起来,和哥哥说好的,过年便回家乡。算起来现在本来就该上路了……可是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陆沉、陆沉……
被冻得一个哆嗦,贺平安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肚子不疼了。看东西也无比的清晰,连细细的雪花也能看得清。
站起身来活动两下,身轻如燕。压抑在胸口多日的那股邪气不见了。
转身,看见地上有一大滩黑血,贺平安记不清自己是何时吐出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