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听说他杀过人,贺温玉就再没理过他。
郎中上了药,再用木板把贺温玉的腿夹好,任槐便吩咐他离开了。
牢房里留下一堆瓶瓶罐罐的药,任槐拿起一瓶玉脂膏,往贺温玉额头伤着的地方抹。
贺温玉问,“这是什么?”
“药,你的额头撞伤了。”
“我自己来。”
“你看的见在哪吗?”说着,沾起白色的膏药轻轻涂在贺温玉的额头上。
贺温玉的额头很凉,比药膏还凉。只是一小片伤,涂两下就好了,但是任槐慢慢涂抹了很久,贺温玉一直低着头,一缕散发滑下来,蹭到了药膏。任槐挑起他的头发别到耳后,看着他的眉毛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蹙。
忍不住,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然后,就见一双原本低垂着的凤眼忽地抬起来了,眼神冰冷。
贺温玉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经常遇到这档子事。在三司做事的时候,就为了这个,砸了桌子,泼了同僚一脸热茶……这也算他在度支衙门里被人讨厌的一个开始吧。
谭墨闲经常告诉他遇事要先压三分火,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脾气不好,得改。
于是这次贺温玉尽量平淡道,“你走。”
结果任槐并没走,他看着贺温玉,摇摇头,“温玉,我真不希望你这样受苦。”
“走。”
“官场之上尔虞我诈,你这样的一个人,何苦让自己陷入泥潭之中?”
“走。”
“温玉,我、我是真的想让你好、一直好好的……”
“滚!”
任槐仍旧没走,他反而坐下了。一脸的苦笑,“温玉,你可知双溪?”
贺温玉瞪着他,不说话。
“在归云山深处,有个很小很小的水潭,旁边两条小溪经过。是个很不起眼的地方,除了山上几个砍柴人,几乎没人知道它的存在。我年少时出游曾在那里迷路,当时我就想,住在这里也不错。”
任槐接着道,“温玉,你实在不适合做官,才在三司干了两个月就进了诏狱。现在便遭同僚排挤以后怎能善终?我想好了,等你腿好了,我就带你悄悄离开这里,去双溪,建一间小小的草房,你可以吟诗作画,过你喜欢的生活。我知道,才开始,你一定是怨我的。不过没关系,那和你原本要吃的苦比起来,还是好的。”
贺温玉想这人脑子是不是有病,便道,“贺某过的好不好与你有何干系?”
忽然想起,谭墨闲也说过自己不适合做官。
……
但是最后,他苦笑道,“那我陪你一起吧。”
“贺公子其实是瞧不起我,我知道。”
任槐道,“也是,区区任槐,一个乡下人,不懂文墨风雅,如今也不过小小一个狱吏,自然、自然也比不过那宰相公子。”
“滚。”贺温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好吧,公子心气高。”任槐说道,然后出了牢门。
走在黑暗的甬道里,手狠狠的砸在墙上,砸的火辣辣的疼。无数紊乱的情感在任槐脑中交织着。
他冷笑,人家是连中三元的状元,自是连看他一眼都不屑。大概还等着那宰相衙内救自己出来吧,大概还想着将来大有一番作为、封侯拜相吧。
“你知道双溪吗?”任槐又自语道。
贺温玉坐在牢里的草堆上,看着自己被包扎完好的腿。皱眉,若不是任槐,他着双腿就算废了。于是该道歉?该感谢?可是他再也不想理这人了。
叹气,人世间的事怎么总是这么麻烦,不能干脆利落。
然后他又想到一件更麻烦的事。
自从进了牢房他就没得到过弟弟的消息了。原本,虽然他公务繁忙从没时间去看贺平安,但是贺平安总会隔三差五的跑去三司看他,给他送吃的、送纸镇、送木雕……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小玩意,贺温玉都被送烦了。
才被抓到牢里的时候,贺温玉一直担心贺平安过来闹事。贺平安没来,他还有些放心。结果贺平安一直都没来,他又开始不放心了。
也可能是贺平安被拦住了,开封府大牢可不是好进的。于是贺温玉去问牢头,牢头一脸茫然说没见过这么个人。
贺温玉有点想托牢头替他去找贺平安了,但是却如何也开不了口。
贺温玉就是这么个奇怪脾气,谭墨闲交代那牢头照顾他,可是他平时连买个蜡烛都不好意思开口,更何况让人家整个汴京城的去找自己弟弟?而且这个弟弟早就跑野了,以前没和自己打招呼就去了云台山,半个月都没回来,后来去锦云也是说去就去……
就在贺温玉正犹豫的时候,他又被押到了诏狱。
现在能帮他找弟弟的只有任槐,可是他最讨厌任槐。
所以说人世间的事还真是麻烦。
其实,即使现在贺温玉找到了贺平安也为时已晚。
贺平安还剩下半条命。
那日,罗升令人把他锁到了仓库里。晚上的时候他就把门拆开又跑了出来。大家都觉得他是个疯子,抓回去,把门从外面钉死。
这会,贺平安还在撬门。没有工具,他敲断了桌子腿在地上反复摩擦来打磨工具,磨得双手鲜血淋淋,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他身体的很多感觉都没有了,眼睛也渐渐看不清东西。
但是罗升说陆沉死了,哥哥在牢里被打残了。
他一定得问清楚。就是凭着这口气一直撑到现在。
自那天罗升把主械呈给皇帝,便被调到了隶属禁军的军械所。军械所由国库直接批钱,自然比晋王的军器监升了一个档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