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上前去,虽然哭了个花猫脸,但依稀还能看出眉目清秀的样子。
谭墨闲见他抱着破琴,又对着凤鸣楼哭,便猜是个会弹琴的小倌,大概是没了出路才哭成这样。哎,自己若是让他弹琴也不知肯不肯。
“你这孩子,哭什么呀?”
“呜呜,我才上了趟山,回来怎么就成这样了……呜呜……”小孩哭得伤心极了,好像如果他不上山这东京城就会没事一样。
谭墨闲见这孩子好玩,笑道,“反正东京城也完蛋了,你闲着也是闲着,给我弹个曲儿,我请你喝壶酒怎么样?”
“可是我不会弹曲啊……”
“你不会弹琴会干啥?”
“我、我觉得好伤心啊……”
谭墨闲和这孩子聊着,就觉得他说话带江南口音,便问道,“你不是京城人?”
孩子点头说道,“我是江宁人。”
天色虽然已经很晚了,几处战争燃起的火光却使整座京城明明灭灭,汴河波光粼粼,映出白玉一般的月牙和朱红色的桥。恍惚间,却如去年夏季的花灯会。
谭墨闲悠然说道,“既然你是外地来的,那我自然该尽尽地主之谊带你来逛逛这东京城,不知意下如何?”
孩子擦干泪,心想自己也没地方可去,而且以后可就没机会再看看汴京了,于是答应道,“好呀。”
于是在兵荒马乱之中,二人逆着人潮走,悠闲自在的来逛这东京城。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贺平安,你呢?”
谭墨闲笑道,“你叫我半日闲好了。”
贺平安心里想,这人名字真怪。
顺着御街往南出了朱雀门,直到龙津桥,便是出了名的州桥夜市。
谭墨闲拉着贺平安,“原先这里都是卖吃的。”
王楼前是卖肉食的,什么獾儿、野狐、肉脯、肚肺鳝鱼、包子鸡皮、腰肾杂碎……你想的到的想不到的这里应有尽有,每样一份不过十五文钱,价格公道。
再往朱雀门方向走,一连片的也都是小吃。
夏天有甘草冰雪凉水、荔枝膏、广芥瓜儿、麻腐鸡皮、麻饮细粉、素签纱糖、冰雪冷元子、水晶皂儿、生淹水木瓜、药木瓜、鸡头穰沙糖……全是用梅红匣儿装着,精致可爱。
冬天有盘兔、旋炙猪皮肉、野鸭肉、滴酥水晶鲙、煎夹子、猪脏之类。
每经过一家店铺,谭墨闲就告诉贺平安这家店原先是买什么的、味道如何。
几百种小吃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报菜名一样的念出来,听得平安都傻掉了。
“然后呢,直到龙津桥那家卖须脑子肉的地方为止,这些都叫做杂嚼,每天买卖要做到三更才休息。”
谭墨闲看着眼前的小孩听得都流口水了,心里得意极了。
“讲完吃的我再带你去看戏。”
说着两人来到了宝津楼。
庆幸的是宝津楼基本还算完好,也就红墙上烧出了几道黑印子。
谭墨闲笑道,“小平安你真是好运气,平时这宝津楼可是皇上才能上去,今天无人看守,倒是让你捡了个便宜。”
于是两人迫不及待的登上楼来。
“我小的时候跟着爹爹来过一次,记得当时戏台子上唱的是《蛮牌令》,先是五七对军士对阵,然后忽然一声巨响犹如空中霹雳,有一个假面披发,口吐狼牙烟火的人入场,就像鬼神一样,这人身着青帖金花短后衣,帕金皂裤,光着脚,抱着一面大铜锣……”
贺平安认认真真的听着,仿佛真的看了一出戏一样。
晚上,两个人在宝津楼凑合了一夜。第二天谭墨闲带着贺平安接着逛。
东角楼、潘楼东街巷、大内西右掖门外街巷、大相国寺、上清宫、会仙酒楼、孙杨正店……
虽说京城已破败,但是正如会在开得最艳时便整朵整朵凋落的牡丹,破败也自有破败的美。
谭墨闲自小在京城长大,由于过目不忘,每一处景物他都讲得不能再细致。
他是个懒人,他都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说那么多话,喋喋不休的说了整整两天。也不知是说给孩子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夕阳余晖,贺平安依旧抱着那把破琴。
恍惚间,他在想,说不定,这就已经是这人世间前前后后的所有年代里最好的一座城。
原本他还想要不要去找哥哥他们。但是现在,他只想坐下来好好陪陪这座城。
“这几天还挺安静的,会不会敌军就不会打进来了?”平安问。
“打仗之前都是这么平静的。”谭墨闲坐在地上伸了个懒腰。
“大家怎么都跑了呀?”
“因为这座城守不住呀。”
“那……如果守住了,大家是不是都会回来了?”
哥哥会回来考状元、瑾夏儿姐姐会回来弹琴、小商小贩会回来卖好吃的、被踢翻的花折断的柳也会有人回来重新把它们侍弄好……
夕阳落日,飞霞满天。
白衣少年扭头问道,“半日闲、半日闲,我们一起来守京城怎么样?”
半日闲想了想,认真回答道,“好呀,我陪你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