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你的觉吧!”薛木朝他摆了摆手,三下五除二窜上了万朝阳的床。
光溜溜的身子反射着窗帘漏进来的光,瘦而不弱的线条散发着青春的荷尔蒙,看得万朝阳眼睛都直了。
“往里去去呀!”薛木拍了拍万朝阳的膝盖。
万朝阳回过神来,连忙挪了挪身子,紧紧地贴着墙壁,给薛木让出了位置。
薛木毫不客气地钻进被子躺下,郑大钱目瞪口呆地看了半晌,想出言制止,又想起薛木此前提醒过他的话,忍了又忍,只得心情复杂地默默躺了回去。
四月的天气已经有了些暮春的燥热,但夜里的温度却正是怡人,只有万朝阳看着近在咫尺的薛木,浑身热得像在蒸桑拿一样。
学校的被子不薄不厚,不盖就冷,盖一会儿又觉得有些闷,况且两个男生躺在一处,体温蒸腾着热气呼呼地往外冒,不一会儿薛木便热得又把被子掀开一角,露出了半拉膀子。
万朝阳实在无法挪开自己的视线,只得强迫自己闭上了眼,可是一闭上眼,眼前的薛木就连内裤都不剩了。
薛木翻了个身,与万朝阳面对面侧躺着,无意识地张开了眼,却见到万朝阳双目紧闭眉头紧锁,好像整张脸的肌肉都在用力,他从没见过这种睡相,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万朝阳听到,也跟着睁开了眼,看着几乎贴在自己脸上的薛木的笑容,心顿时又狂跳起来,却还要故作淡定地轻声问道:“笑什么?”
“笑你的睡相啊,”薛木低声答道,“这么苦大仇深的。”
“……”万朝阳扁了扁嘴,低声叱道:“睡觉!”
薛木想着万朝阳方才并不放松的睡颜,看着他故作严肃的模样,忽然觉得有点心疼,黯然叹道:“小小年纪,要接受这样的家庭变故,你也挺难的吧,唉……”
万朝阳皱了皱眉:“小小年纪?”
薛木轻轻笑了笑,说:“就咱们这个年纪。”
万朝阳被薛木说起心事,情绪渐渐沉了下来,沉声道:“没什么,你不是说了么,要包容父母。”
薛木挑了挑眉:“我说的话你还真往心里去了?”
“嗯。”万朝阳应了一声,“挺有道理的──我发现你这个人,平时没个正形儿,但是懂得道理特别多。”
薛木听了这话,却怔住了。
夜深人静地时候,褪去了迎合浮躁日光的嬉笑,人们总是更容易发觉被自己隐藏起来的苦闷的苦闷。
薛木一直以来都不愿意去深思自己的处境,却被万朝阳这句话击中了内心的痛点。
他从二零一七年回来,带着十年的经历和学识,他知道未来十年社会的变迁,智能手机和高速网络的普及,共享经济和O2O的迅猛发展,生育政策的峰回路转与性别平等的意识觉醒,宏观经济的膨胀与紧锁,种族主义和恐怖主义的复辟,对外开放的收紧和意识形态的把控……
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些将要发生的福祉与灾难,而他却只能窝在市郊的这个高中里,默默地等待着这一切重新发生,心里想着的竟然只有期中考试的成绩和万朝阳究竟什么时候能成为游戏大神。
说实在的,如果真的要抱大腿,万朝阳的又有多粗?现在这个时候,他去找那些还在上升的马云马化腾王健林董明珠刘强东,哪个将来带给他的好处不比万朝阳多?
可是以他的身份,如何能入得了那些大佬的眼?他们又怎么会像万朝阳一样就因为一起打打游戏,就无条件地与他成为了交心的朋友?
而更令薛木感到可悲的是,他想来想去,都想得是如何抱、抱谁的大腿,却不知道凭借自己的能力究竟能做什么。
能做什么呢,司考结束他能把十四门部门法烂熟于心,美国归来他是可以持证上法庭的执业境外律师,工作三年他可以独立完成一家小型公司的上市法律意见书……
可这些能力,重回二零零八,他却什么都用不到,只能凭借自己那朴素的法律逻辑去质疑质疑学校的行为规范,最终也没有对规定产生任何动摇。
他听过很多,见过很多,懂得很多,却什么能力也没有。
从高三开始自己被同学们渐渐赶超,到上了大学面对各省各地的优秀学子,再到工作时见识到的各行各业的顶尖精英,薛木年少时的心高气傲一点一点被磨平,痛苦而无奈地接受了自己的普通与平凡。
因而此刻,在面对重新开始的机会,他投机取巧地选择了这个万朝阳最不需要付出努力的依靠。
他知道自己懒惰而可耻,但他的上辈子真的太累了,他只想这样可耻下去。
“听了很多道理,依然过不好这一生。”薛木眼神放空,喃喃地接话道。
万朝阳愣了愣,没想到薛木会说出这样莫名唏嘘的话,又见到他脸上神色有些暗淡,不免问道:“怎么过不好了?”
薛木迅速回过了神,又换上了玩世不恭的笑容,微笑道:“随口那么一说,还一生呢,十几岁的小孩儿谈什么一生。睡觉吧睡觉吧,一到天黑就爱胡思乱想,少年哪知愁滋味呀。”
薛木打完了哈哈,翻了个身仰面朝上,正要闭眼睡去,却听万朝阳问道:“你还觉得咱们是小孩儿?”
他侧头看了看万朝阳,却见他神情有些严肃地说:“咱们都十六七了,马上就是成年人了,大人觉得咱们是小孩儿就算了,连你自己也这么觉得?”
薛木有些失笑,心说我不是小孩儿,可你分明就是小孩儿啊,哪个大人会为了惩罚自己老爹故意不好好学习考试考砸的?
“就是因为大人们把我们当小孩儿,才会不重视我们的意见、随意操纵我们、自私地替我们作出决定,现在连你也要这样否定自己吗?!”
薛木怔怔地看着万朝阳义愤填膺的模样,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他还是低估了父母离婚对于万朝阳的影响。
尽管现在的他懂得“父母”只是他们众多身份中的一种,“子女”该对自己人生负责,而不该要求父母牺牲自己的幸福,但是对于在郊区长大、还没有接受过较为开放的互联网思维影响的万朝阳来说,父母的离异,对他来说可能真就像天塌了一样绝望。
怜爱的情绪再次漫上薛木的心头,他温柔地笑了笑,说:“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万朝阳听了这话却是一愣,他只是一时被薛木“小孩儿”的话刺痛了神经,脱口而出宣泄了自己的不满,可“对不起”三个字对他和薛木来说又好像太过生分而隆重,似乎将这随口聊聊的夜谈上升到了不同的高度。
“我没有把你当小孩儿,”薛木继续说道,“虽然你对于父母的事情处理得并不算完全的成熟,但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已经做得很不错了,如果换做是我,一定没有你这么坚强。”
万朝阳呆呆地望着薛木,他没有意识到自己一时的情绪失控也是由于父母的原因,而听到薛木这样的话,又让他一时百感交集,半晌说不出话。
薛木轻柔地笑了笑,又说:“但是坚强不等于逞强,我知道你不喜欢表达自己,心事总是爱闷着,但是你可以放心跟我说的,要不然要我这个哥们儿干嘛?”说完又“啧”了一声,说,“哎呀,感觉这时候应该来个拥抱才对。”
藏在心里的委屈被薛木三两句话轻易地勾了起来,万朝阳还来不及感动,听了后半句,心又突然狂跳起来。
“可……可以……”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薛木看着万朝阳傻傻的表情,心疼地笑笑,抬起右手轻轻地抱住了他。
即便是上次春游时的交心,万朝阳也未曾得到过薛木的拥抱,即便是冬夜的自行车上,环住他腰间的手也隔着层层叠叠的衣裳。
但是此刻,万朝阳和薛木的第一次面对面的拥抱,竟然是在同一个被窝里的赤裸相对。
没有一丝隔阂,皮肤轻轻彼此滑过,薛木温暖的掌心轻轻拍打在万朝阳的背脊,微微隆起的肱二头肌搭在他的手臂上,鼻间的呼吸轻轻飘落在他的唇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