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待同众人告了辞,何连玺便将那翰林带到店中。程玉笙自是不肯要些贵重东西的,转罢了一圈,只拿起一个乌木扇骨来,觉着模样古雅,拿着也趁手,便同那何老板说要了这个。何连玺瞧了笑道:“翰林可真是好养活,若是换了那些个公子哥儿来,只怕要搬个半人高的翡翠山子才肯回去哩。”程玉笙只垂了眼道:“这个最好。还请何老板割爱。”那人道:“这扇骨确是不赖,只是眼下没有配它的扇面。若瑾文喜欢,待我过两日贴个绢面,再给你送去可好?”程玉笙哪里还愿再见着他,直道不必,随手指了边上一个扇面道:“这个便可。”何连玺拿过来瞧一眼,摇头道:“纸太脆,与这扇骨不合。”程生却伸手捏住了:“就要它。”这边要接那边不给,二人一阵拉拉扯扯,竟是刷拉一下子,把个好模样的扇面给撕裂了。程翰林眉头一皱撒了手去,也不道歉,只掏些银钱搁在柜上,说是要赔。只是那何连玺如何肯放过他,逮住机会眯了眼笑道:“这扇面倒是名家所绘,若我说不必偿还,恐怕瑾文也不能心安。只是这些个身外物我却不要。早听说程翰林善绘花鸟人物,若有心要赔,下回见时便给我画一幅像罢。”程自觉理亏,只好应下。
话说隔日何连玺便将扇子做整了,亲自给人送上门去。程玉笙打开一看,心中着实有些喜欢;又见那人仍杵着不肯走,也不好逐客,便令个小丫鬟上茶来招待与他。何生抿了口茶道:“昨儿个瑾文答应的画像,不如趁着现下笔墨方便,替我画了罢。”程玉笙端着茶盏眼皮子也不抬,正想敷衍过去;转念又想:拖得久了怕是还要生些事端,不如现下将事情一并结果,打发了他去,想来以后再不必见了。如此便吩咐小厮备上笔墨,与那表兄画像。
待掭饱了笔,程玉笙只瞟他两眼便要作画。只是这一瞟却有些愣了神去:他往日一心觉着何连玺形容无耻、举止下流,却不想此时那人斜倚在藤椅上头,竟眉目如画,身形颀长,自有一番风流态度。他本对这表兄心存芥蒂,如此一来却有些异样情愫暗生在心里头,不敢直视那人,只低了头去自顾运笔勾墨。却说这何连玺本就是个好作怪的,让人画个像也不肯安生,两个眼睛波光流转,往那程玉笙身上来回逡巡。那翰林才画几笔,便叫他瞅得坐立难安、面上通红,只觉着仿佛浑身衣裳都要给剥光了去。何连玺见他如此,也不管那画像了,绕到人身后去便要揽他的腰。那腰身又细又韧,只才摸了一把便轻颤一下子,躲了开去。何生也不嫌尴尬,反亲昵道:“画的怎样了?”程玉笙心下恼火,撂下笔道:“今日思绪不畅,画不出。”那表兄赖皮道:“瑾文已答应了拿画像赔我的扇面,画不出可怎的好。”程玉笙不悦道:“我愿多使些银钱赔与你。”何生却不依:“翰林如此雅士,怎好凡事都使银子打发?不如这般,下回你同我们一并去耍乐吃酒,自罚三杯便算罢了。”这边冷言道:“你们那些花酒,我吃不得。”何连玺笑道:“不是寻常花酒哩,有好地方,你却不晓得。”回道:“我自是晓得的,不就是勾栏里头吃酒,脂粉娼妓作陪,顽些个下作酒令,能有甚么好。”那边摇头道:“你说的那些是过去顽法,现下却是不同。近来男风更盛,名流雅士都好去个相公馆子。人各叫上一个小官为注,吃酒行令,输的那个便叫小官作雌、赢的作雄,两厢耍弄一回来助兴。男儿身可上可下、能攻能守,如此才得真正趣味。”说到此就见那翰林双眉紧蹙、面色涨红,着实有趣,不由言语间更放肆道:“瑾文你有所不知,那小官后头,可比女子来得更紧热得趣些哩。”一番话听得程玉笙直气赧道:“莫再提了!”何连玺这才笑个不住:“唬你顽的,何必当真,到时候只是吃酒谈天罢了。”又委屈道:“翰林撕了我的扇面,却连吃杯酒都不肯赏脸么。”程玉笙拗他不过,只得勉强答应下来。
第五回
那边见人点了头,自觉着是得了逞,言行也愈发亲近起来,还要再套些近乎。程生却只在一边半凉不热地应着,连个正眼也没给上一回。何连玺瞧着眼下得不着什么甜头,厚着面皮谈笑一阵便起身来告辞,程却仍是作个冰冷脸色,也不愿客套,抬了手便叫小厮送客。
再说何连玺打从翰林府中出来,别瞧面儿上从容,心里头却是叫人抓挠了一般地痒。他本是见那程玉笙才貌超脱、品行高洁,但求结交个朋友,并不作它想。所做也不过是调笑示好,图个亲近罢了。却不知为何一见那翰林爱答不理的模样,就恨不能将人按住了好生欺负一回;方才那一会子功夫,已是在心里头将人狎弄了不知多少遍,眼下正是欲`火难消。他自认向来只爱些十几岁正当年的嫩小官、俏学生,哪曾想到此番竟对那翰林起了那般心思,只当是久未宣泄淫火所致,也不细想。可巧此时当街正走来一人,见了何连玺,上前笑盈盈拜了一拜,便同他说起话儿来。此人是个徐姓的学生,头年在个诗会上与何生相识的,年方十七,生得恰是一副粉面莹肌的俏模样。何连玺这当儿见他,直觉着心中欢喜,不由说出许多热络话儿来。那小徐也是个此道中人,见何生风流俊美,早有心攀他;此番正是一个有情一个有意,两厢勾勾搭搭,便随着何连玺往家去了。这且按下不表。
却说那翰林此时还在房中,逡巡一阵心绪才平静了。待要上藤椅上稍歇时,却瞧见旁头桌脚底下有个翠莹莹的物件。上前捡了一瞧,就见是个质地通透的玉坠子,雕工极是精巧。程玉笙想着清早还并没有这玩意,想必是那表兄来后掉在此处的,便要唤小厮来,差他去还。刚要开口,却不知为何一想起那人,心中竟徒生出些许挂念来;方才人在时不愿搭理,待人走了,却倒想见他一见。如此这翰林心里头一番活动,索性拿上坠子,披一件外袍,自个儿上门去还了。
之前赏梅那院落便是何连玺住处,程生走了不多一会儿便到。在门口踌躇一阵,觉着身上寒冷,才叩了大门。里头很快有个小厮出来应了,见是上回那翰林,忙行了礼,将人领进厅中请座上茶;待程玉笙问至何生时,却又神情闪烁,口中吞吐道:“翰林莫怪,我家老爷正有客到,此时在里屋详谈,怕一时不能出来迎您。”程玉笙端了茶盏微颔首道:“你先下吧,我自个儿待着。”小厮还想留下伺候,又想起那翰林是个好静的,怕是嫌吵闹,这才退下了。程玉笙在前厅里头绕上一圈,赏了赏墙上字画、柜中摆设,果然都是些名贵物件。看罢又见何连玺迟迟不来迎接,心中有些个烦闷,不觉便走出了门去,于庭院中闲逛起来。沿着门廊走上几步,忽听得里头一间房内传出些声响来,隐约间似是有人喊叫。程玉笙心中好奇,走近了打窗户缝儿往里一瞧,不由是愣在了当场。就见那屋内床帏之中,两个人身儿纠作一处,摆摆晃晃,正值销魂。底下一个脱得光溜溜赤条条,似是个小官模样;上头那一个衣冠尚整,只露了胯间物事忙活儿,可不正是那风流表兄。只见何生在上头摆腰挺送,不紧不徐;身底下那小官嫩得同笋尖儿一般,正把一个白肥屁股乱晃,叫人给顶得娇喘连连,口中叫道:“哥哥好大本钱,捅得我舒爽哩!”那边厢翰林直看得是又惊又怒,只恨自己方才还当那表兄雅致有趣,徒生了些许倾慕之心;此时竟见他做出这等龌龊事来,着实气愤,懊悔不已。却说他虽是心中恼怒,奈何许久不近声色,见此场面,不由竟腰间一股邪火腾起,胯‘下有些难受起来,只强自忍住了,绷着脸回了前厅去。进了屋便将那玉坠子往桌上一摔,唤上小厮来交代两句,而后扭头出了门。那小厮见他面上不善,怕是自个儿招待不周,却也不敢拦着,只得任人走了。
再说程玉笙回到府中,心头一股子孽火却迟迟不见散去,眼前总闪出那表兄同小官欢好的模样来,直叫人心绪难平。这边躺在藤椅上翻来覆去一阵,只觉着实难受,不由竟动了心思,伸了手去抚弄底下。只是那清高脾性又使他羞于自渎,愤而收回手来。如此动摇一阵,终还是起身去闭紧了门窗,回到床上颤巍巍褪了裤儿,自行起那事来。他生性凉薄,对这等活计向来排斥,此番手上是极为生疏。先隔了衣裳蹭上一阵,觉着身下物事愈发挺立,上起火来,索性便撩起衣襟来使手去摸;也不得章法,只握住了来回揉搓。如此弄了许久,就见那孽根已涨得厉害,头儿上渍出些水来。他这却更是难受了,一边觉着羞耻,一边又觉着还有些空虚难耐,不知如何是好。此时又回想起那表兄模样,程玉笙竟咬一咬牙,只把自己当那小官,突起屁股来,将一个手指搁嘴里含润了,探到后头,抿了嘴一个使力便捅进门去。这一下子竟是很有些舒爽,那后眼儿直觉着酥麻,嘬个不住。程生闭了眼,只当那表兄的物事塞在自个儿后头,手上才抽了几抽,腰跟着动了两回,便是一个哆嗦,泄了阳精去。
这边弄罢,程玉笙皱着眉头喘了好一会儿,方回过神来,顿觉着又羞又悔:那姓何的如此放`浪无耻,自己竟还念着他自渎,简直荒唐之极。这边不由心生唾弃,将适才身上衣裤全裹作一团扔了,又命人烧了洗澡水来,进了浴桶里好一阵擦洗,恨不能将浑身上下那点儿腌臜淫念全洗去了才罢。
再瞧此时这何连玺,同小徐一番云`雨罢了,正当餍足。两人整好衣裳出了屋来,却见自家小厮手捧个玉坠子守在门口。那小厮见了主子忙低头道:“方才程翰林来,将这个还与老爷,听说您不便应客,就回去了。”何连玺听着翰林二字,急忙忙便夺过玉坠儿来瞧,方知是自个儿晌午落在那程玉笙家的。又听得那人已走,不由心里头叫悔不迭,朝着小厮头上拍了一巴掌教训道:“个不懂事儿的,就不会先把人留下么。”那小厮委屈道:“留、留了,只是老爷您正忙着办事儿,左等右等不出来,那翰林爷怕是实在坐不住了才走的。”一番话把何连玺噎得没辙,此刻再瞧那徐生却是横竖不顺眼,只匆匆敷衍几句便将人打发走了。
第六回
却说打那以后,接连过了十好几日,何连玺也没能再见着那翰林。
先是他当日借着那玉坠子的事情登门答谢,哪知上前就吃了一个闭门羹。那府中小厮听了主子吩咐,也不客气,直言道翰林就在家中,只是正歇着,不愿见客。这边只得悻悻回了去。后隔几日何又在家中办一个赏玉会,再去请程玉笙;那边又回说翰林近日公务繁忙,无暇耍乐,给推拒了。如此一连半月,何连玺都没能逮着人,心中是徒生挂念无数,整日里郁郁寡欢、失魂落魄,直叫几个损友暗暗称奇:这何生正经是风月老手,以往他瞧上的,若肯相与,便结交一段时日;若有个惺惺作态故作清高的,他是扭头便走,绝不流连。怎的如今遇上那翰林之后,竟也拖拖沓沓、患得患失起来,哀声怨气同个小娘子一般,哪里还有半分风流气度在。那边何连玺心里头也是烦闷不解:他只道自己向来爱些年少娇嫩的,此番对那翰林所怀的定不是情爱之心,不过仰慕罢了。只是这仰慕却使人日思夜想、好生难受,吃饭睡觉也不得安生,着实蹊跷。
眼瞧那边厢还糊涂着,旁边几人也不由替他着急。这日郑生来瞧何连玺,就见他神色恹恹,问话也不甚答;不由是心中好笑,有意提了话头儿道:“说起这个,一会儿我还要上那程翰林府中走动一趟哩。”说罢就见那何生直起身来,急忙来问:“为的甚么?”郑生扑哧一声笑罢了,才答道:“家父与程兄同是供职翰林院的,道是程兄人品高洁、学问扎实,十分欣赏,要我去结交。帖子已递过了,约的便是今日。”何连玺听罢是一刻也坐不住了,连忙便央着郑生带自己同去。那边本就是想帮他,又见他急切,趁机讨要了两幅字画才应下了。如此两人便一同朝着翰林府中过去。
不消片刻便到了地方。开门的小厮见了郑生,跑进屋去通报,道是郑家公子来了。程玉笙听罢又稍整了衣冠,便叫他请人进来。那郑生乃是翰林院中郑辛郑大人之子。郑大人较程生官职高些,品行正直严谨,程玉笙十分敬他。又见那郑生也是个知书有礼、踏实肯学的,不由心生好感,愿同此人结交。此时他起身等了一阵,才见那小厮领进人来。这一看不由又是皱了眉头。
就见那郑生后头竟还跟着个老大的拖油瓶,眉目间尽带些笑模样,可不又是那龌龊表兄。这边刚要发作,却见那郑生行礼道:“今日我得以结交程兄,着实荣幸。只是小弟才疏学浅,言谈恐不能尽兴,便找了何兄一同前来,望能畅谈一番,还请翰林莫要介怀。”程玉笙虽不待见那表兄,却也不好驳了郑生的面儿,便冷冰冰还礼道:“郑贤弟不必自谦。”而后唤了人上茶。
三人于是说起话来。那何连玺谈吐风流,讲些古玩器物的奇闻异志,着实有趣;翰林虽不愿理他,却屡屡叫那故事勾了去,绷了脸忍不住作些评论;郑生则从中周旋,两头接话儿,生怕冷了场面。谈了一阵又提起读书来,那郑生忙道:“听说翰林家中藏书千卷,可否借我们一睹?若能见些奇书妙本,也好一饱眼福。”程玉笙见他爱书,心中有些赞许,便将二人领至书房,取出些收藏的珍本来与他俩观看。那边何连玺心思却不在书上,两个眼睛只顾往翰林身上瞟。程玉笙此时身着一件暗色浅菱纹的长衫,珍珠锻的里衣领口包得紧贴。又因他畏寒,外头还裹一个厚毛织的袍子,整个儿人捂得严实。只是何连玺愈见他如此,心中竟愈生出些绮念来。此时正值那郑生走到对面一个柜前翻看,这边只留下程玉笙一人,捧着一个古册瞧得仔细。何连玺便忍不住凑到人身边儿上,伸手从那翰林袍袖内探入了,轻捏一把。程正看得入神,却不想臂上叫人一捏,直便是一个哆嗦,甩开手去。只是他碍于郑生在场,也不好声张,只冷眼斜瞟那表兄一道,以示警告。那边却是得寸进尺,腆着面皮笑道:“身上好冰凉哩。”说罢又伸手拉过程玉笙手中书册,凑近了问道:“瑾文看的甚么好书?”
他这一动作,却叫程玉笙又想起十几年前那事来。当时同是在书房里边,俩人头对头翻看那春宫话本,而后便行了那回事情。如此一想他这心中不禁又是羞赧异样,夺过书来便拂袖走到一旁去。那表兄还要凑上前来,翰林心里头愈发嫌恶,索性走到郑生身边去站着。却说郑生早便听见这边动静,心知是何兄唐突,不由暗自苦笑。抬头又见那翰林面色冰冷,极是不悦,想着再待下去也只能招人厌烦,于是开口寒暄几句便拱手告辞。那边何生见了也只得跟上,却又想起一茬来,回身问道:“上回瑾文答应与我们一同吃酒,且自罚三杯来赔我的扇面,可还作数?”程玉笙本已忘了此事,正想借故推脱;却又见郑生立在一旁瞧着,不好言而无信,才勉强道:“自是作数的。”何连玺拱手笑道:“多谢翰林赏光。”郑生也在一旁道:“这可好了,有程兄与咱们一道吃酒行令,定然更得意趣。”一番话说的那翰林没了退路,索性想着吃过酒后便再不亏欠,这才点了头。何连玺见他答应,将扇子合在了手中一拍,笑道:“如此便定在三日后罢。那地方恐怕瑾文不认得,我们来接你便是。”依了这般,吃酒一事算定下了。
第七回(上)
三日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其间里何连玺倒是安分,也没再去叨扰那翰林;程玉笙也算得了几天清静日子。只是到了约好的这天上,仍不免心中惴惴。
却说这日里,整整一个白天也未见人上门。直到日头西斜,天色已暗了,程玉笙才放下心来,吩咐人掌了灯,自去披了一件袍子,坐到案前读起了书。哪知就在这当儿里,小厮却来报,说是何郑两位公子来请翰林吃酒。程玉笙皱一皱眉头,心说到底还是躲不过,也只得稍作整理,又将外袍裹紧了些,出门去了。外头那两个一见他,忙迎上前来,一个是恭恭敬敬行了礼,一个却是亲亲热热地来拉他的手。那恭敬的是郑生,亲热的自然又是何连玺。翰林冷着脸将手抽出了,向郑生道:“二位带路罢。却不知是个怎样地方?”那表兄仍凑上前来笑道:“可是好地方,翰林怕是去了便不想回来了。”程玉笙不理,只默不作声在后头跟了。走上一段,拐了两回,就见眼前头现了一片灯火通明,街两旁是楼馆林立,莺啼燕舞,好不热闹,却不正是那勾栏花街里头。一瞧如此,那翰林立马住了脚步,心里道“原来要诓我来吃花酒的”,便再不肯再往前走。那二人见了,又是哄又是劝道:“近日来京城里头凡有些才气的都愿来这边消遣,道是才子哪能不风流。虽也找些妓子小倌,却只是席间顽乐助兴罢了。今日请翰林来,自然只是吃酒行令,绝不做些别的。”而后是一通哄骗,好说歹说将人拉去了。
到了就见一个亮堂富丽的馆子,大门上头牌匾写的是“撷花院”三个大字。还没容细看,何赵二人便将那翰林引了进去。程玉笙进了厅,才见那两旁陪人吃酒调笑的,尽是些俏生的小倌,方知这原是个相公馆子。边上郑生见他面色不悦,忙道:“现今这文人多好男风,还请翰林委屈一回。”那何连玺却调笑道:“瑾文是未识得妙处,若顽上一回,说不定要流连忘返哩。”直听得那翰林脸色又更难看些,何生才缄了口,将人引至了早先备好的一桌上。桌前已坐了几个人,程玉笙一瞧,依稀记着是以前也见过的:其中有一个唤作赵玉庭,便是当初赏梅时让人调笑的那位。边上坐着那个仿佛是叫白信。此二人咏梅那日曾在一旁作了几个漂亮对子,颇有些意趣才华,因而叫人记得深些。其他几个也似是见过的,却没甚么印象;程玉笙只朝几人一并行了礼,便整裳坐下。
此时这桌上算是到齐。众人斟满了酒,便商量着今儿个要怎个顽法。当中那何连玺算是打头的,又最是花样繁多,不一会儿已想出了主意,直令边上几人拍手起哄,嬉闹不止。程玉笙却一心只想着快些应付过去,索性便趁此时向何连玺举杯道:“在下既弄坏了何老板的扇面,现就先自罚这三杯,同你赔罪。”说罢连饮了三杯下肚。边上几人连忙叫好,却不知那翰林平时极少沾酒,此番可苦了他,嘴里喉间都是火辣辣地难受,眉头紧皱作一团。何连玺见状心疼道:“瑾文何必如此,本只是请你来一同讨讨乐子、消遣一番的,那酒不罚也罢。”程玉笙让酒上了头脸,觉着说话也有些困难,只抿了嘴摇头道:“要罚的。”语毕便是连连几声咳嗽。何生还要张口,却说此时边上几人已凑上前,拉了那翰林道:“既罚过了,便一同来吃酒行令罢。”而后未待人推辞,便给推到席中央去了。
初只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会儿酒令,作了几个对子,席间几位才子是各有妙言。而后旁的人见程玉笙放开些了,便活动了心思要顽些别的。此回行的正是个新法子。先叫上一个唱曲儿的小倌,这边何连玺摸出一个供赏玩的尖头核桃来,摆到了桌子正当中,不紧不慢道:“那边小倌唱着,咱们这边轮番耍子。轮到谁了,便要转这核桃,待它停稳了,先听那小倌正当唱的甚么词句,再瞧那核桃尖儿指的是谁,而后须得同此人搭一个伴儿,一并学照那句里唱的来动作。学不出的自当罚酒一杯。”在座几个纷纷称妙。那翰林在此事上乃是个懵懂的,心说方才也听见有人唱曲儿,词句里无非是闲花逸景、玉盅美酒一类;后来几个唱的仿佛是戏本里的,金戈刺铁马、金箍棒直捣水晶宫的也有;这能有甚么好学。如此也懒得推拒,只整一整衣冠,坐正了身子,算是默许。
何连玺朝两旁看看,笑道:“既是我出的主意,便由我先来罢。”说罢抬手叫小倌先唱着,自去捏住了核桃,使两个手指头一捻,那核桃便滴溜溜转悠起来。却说这玩意别瞧着平常,却是有些门道在里头;何连玺从小顽到大,手上力道拿捏得正正好,待那核桃停稳当了,尖头是准准儿指在了程玉笙身上。再听那小倌此时唱的,乃是一句“隔雾弄粉荷,抚枝轻寻藕”。那边翰林正是不解,何生却已走上前去,笑眯了眼道一声“得罪”,而后竟俯下`身去,捉起人家一只脚来。程玉笙一惊,往后挣了两挣,沉声道:“不是照那词句里头唱的来么,何老板这是作甚?”何生哪里肯松手,捏住了那足踝笑道:“连玺做的却正是曲中所唱。”翰林冷着脸道:“何曾唱了这些?”那表兄答:“女子三寸曰金莲,此处那粉荷指的可不是男子之足?不单弄荷,还要寻藕哩。”说罢竟将手顺着那脚脖子又往人家长衫里头里探了一探。旁头几个瞧热闹的是一阵拍巴掌叫好,把那翰林闹得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直便挣开了去。
如此却也算这二人已过了关,该轮着下一个去转那核桃。适才程玉笙听那表兄解词,只当他胡扯;然再往下瞧了一阵其他人耍乐,方觉着那些唱曲儿确有些不对,细一琢磨,可不原来尽是些淫词艳话。眼下小倌唱的乃是一句“湖面儿上荷叶亭亭立,水底下枝梗儿缠绵绵”,正轮着的便是那白信,就见他只将手在那核桃上轻轻一点,就使那核桃尖儿对准了边上赵生,几个损友瞧了不由又是一阵调笑。他这回停的倒麻利,还在方才那句儿上。依着那词句,白生又靠近了赵玉庭些,面上坐得端庄,却不知在桌子下头鼓捣些甚么,直害那赵生整个儿上身都伏在了桌上,脸上热得要冒出烟儿来。边上几个自然又是闹了一回,而后再接着仍再往下瞧别人。
此番轮着是一个宋姓的俏学生。核桃转罢了,一看指在何连玺身上,不由是神色一赧,掩了嘴直笑。正赶上那唱词是“素手撷茱萸”,众人一通揶揄,闹着何连玺上前去了。何生也不推拒,伸手便凑到那宋生胸前衣襟上,隔了衣裳摸到一处,掐住了只一推一捻,那学生便是哎呦一声,满面通红。这边上程翰林见那众人哄闹叫好,却不知为何心里头竟恼怒起来,有如齐齐打翻了油盐酱醋罐儿一般不是滋味,膈应得紧;却也只当自个儿是瞅不惯那孟浪做派,扭开头去不愿再瞧。而后又轮了几圈,程玉笙是再不肯行这放`荡活计,一概以罚酒带过。
却说这翰林是着实不胜酒力。又吃了三五杯,便是面上通红,摇摇晃晃,话儿也说不利索了。何连玺见他糊涂,忙凑上前去,趁机伸手扶在了人家腰间,捏上一把。见程玉笙毫无觉察,愈发大起胆儿来,搂了人走到一边,做个亲昵说话儿的样子。那手却不闲着,顺着脊背又往下磨蹭,隔着衣料往那屁股上一掐。这回程玉笙是伸手挡了,奈何身上瘫软脚下浮漂,抓了那人的手也拽不开去,只得使力去推,却又觉着眼前昏花,身子一软便靠在何连玺身上,接着还要往下倒。那何生忙将他揽住了,回身向桌前几人道:“瑾文吃醉了,我且将他送进厢房去歇息,一会儿便回。”那边白生调笑道:“不是送入厢房,怕是送入洞房了罢。”何连玺笑骂道:“尽会说浑话,休要折辱了翰林。”别的一个又道:“何兄可莫太持久,这边缺了你便顽不尽兴了。”何又回道:“我只去送了人就来,丢不下你们几个浑皮小子。”说罢便搀住了人,又问厅里头主事的老鸨子借了间厢房,将那翰林送去了。